第1章 将军府
喜堂红烛明,功名榜上名!
如此双喜临门的好事,竟让已届中年的濮承林悉数收入囊中。
他先是平定炽阳国之乱,荣耀归朝,随后在选婿大典上脱颖而出,迎娶名门之后。更为锦上添花的是,将军府早年送入宫的二小姐,濮淑丹,在这一年间,竟从一名微不足道的从四品贵人,一跃成为紫苑宫尚书,进而晋封为尊贵的蓉贵妃!
凭借舍生忘死换来的显赫战功,濮大将军赢得了举国上下的敬仰与敬畏。加之他与皇室之间既有的裙带关系与联姻纽带,使得手握重兵的他,在青岚王朝中成为了无人能及,风光显赫的皇亲国戚!
嘉兰十九年,元宵佳节方过,便迎来了皇恩浩荡,蓉贵妃受旨归宁,省亲还家。
这道圣旨一下,将军府瞬间沸腾起来,上下人等纷纷忙碌,四处悬挂彩灯,搭建彩棚,府邸内外洋溢着一片繁荣昌盛,喜气洋洋的氛围。
然而,在这金碧辉煌,热闹非凡的背后,却有一对备受冷落的母女,她们蜷缩在荒废的园子一角,默默忍受着无人问津的孤寂与贫寒,与世隔绝般地度过着她们的艰难岁月。
这座废弃的庭院因年深日久且地处偏远,显得格外萧瑟荒凉。三座由破旧瓦片搭建的简陋小屋,在刺骨的寒风中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可能被狂风掀翻。庭院的一角,一口布满青苔的古井静静伫立,井边,年仅四岁的尹馥正蹲坐在那里,用俞芯小丫鬟好不容易寻来的干枯松枝生火熬药。
她身上原本精致的蜜合色锦袄,此刻已被烟熏火燎得泛黄,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冰冷的雪粒随风肆虐,无情地拍打在她瘦弱的身躯上,冻得她鼻尖通红,牙齿不停地打颤。
尹馥下意识地蜷缩着发抖的身体,紧紧靠近那微弱的药炉,渴望能从那丝丝缕缕的热气中汲取一丝温暖,以驱散周身的寒意。
待药终得煎熬完毕,尹馥才依依不舍地站起,手中紧握一块略显黯淡的灰色棉布,轻轻包裹住药炉的把手,缓缓倾倒出一碗乌黑发亮的浓稠药液,注入了一个边缘略显残缺的青花瓷碗中。随后,她小心翼翼地端起这碗药,朝着堂屋的方向缓缓行去。
刚至堂屋门槛,便见一位身形纤弱的妇人正轻轻掀动着一块破旧的棉布帘子,从屋内探出头来。尽管她身着一袭朴素无华的仆妇衣裳,但那肌肤却异常白皙,犹如初雪般无瑕。更令人瞩目的是,她纤细的手腕上佩戴着一只雕刻着镂空莲花图案的老银镯子,那镯子泛着淡淡的银光,似乎承载着岁月的沧桑与故事,透着一股子古董般的韵味。
这位妇人,乃尹馥之乳母,人称谭妈。相传四年前,她本是官宦人家的夫人,刚诞下一位千金,不幸因夫婿遭难,被贬为官婢,继而被遣至将军府。因其温文尔雅,博学多才,在海棠夫人即将临盆之际,被选中作为尹馥的乳母。
“四小姐,您还是别进去了。”谭妈以袖掩面,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声音细若蚊蚋,却再也难以启齿。
尹馥闻言,微微一笑,将手中的药碗递给谭妈,“既然如此,便有劳谭妈代我将此药送予娘亲。”
言罢,尹馥黯然转身离去。她那颗稚嫩而柔软的心,宛若被无形的手指狠狠掐了一把,留下一道深刻的痕迹,久久难以平复。
尽管年幼,尹馥也已耳闻不少关于娘亲的身世传闻。据说,娘亲原是孝武郡教坊中被收养的女子,经年累月,备受悉心调教,终成大器,于酒肆之中声名鹊起,成为众人瞩目的名花。然而,命运转折,她在尚未真正步入风尘之时,被南巡视的父亲大人慧眼识珠,幸运地被赎身带回京都,从卑微的教坊名花摇身一变,成为了侯门禁苑中的一朵娇花,更在将军府内一度受宠无匹。
然而,时光荏苒,或许因未能诞下男嗣,娘亲的恩宠渐失,更遭其他妾室嫉妒陷害,最终被贬至这座废园,生活凄苦。自此,娘亲心中怨气难平,缠绵病榻,无法自拔。
尹馥心中明镜般清楚,娘亲对她并无多少喜爱,甚至将所有不幸都归咎于她。平日里,娘亲对她非打即骂,时常将她拒之门外,不愿相见。这份沉重的负罪感,如同巨石般压在尹馥幼小的心头,让她不禁暗自哀叹,只恨自已未能身为男儿身。
“哎!好孩子,天气寒冷,快些回到屋里歇息吧!”谭妈望着尹馥那瘦小的背影,眼中满是怜悯,轻声叹息,就连呼吸都变得微弱。她心中暗想,若是自已的女儿还在人世,或许也与这位小姐年岁相当,同样美丽聪慧,惹人怜爱。
想当年,海棠夫人风光无限,一心期盼能诞下男嗣,以母凭子贵。然而,天不遂人愿,她在产下尹馥后,因难产而失去了生育能力。恰在此时,将军迎娶了圣上的胞妹柏泉公主。公主不仅容貌出众,更是个性张扬,很快便夺走了海棠夫人的恩宠,让她在府中抬不起头来。
时光荏苒,又过了一年。长期处于失宠状态的海棠夫人,终是难耐闺房寂寞,与府中一名唱风月戏的小生暗生情愫,私相授受。
好景不长,此事终被揭发。将军念及旧日恩情,虽未取她性命,却将她贬至这座荒凉的院落。而尹馥,也因母亲的失宠和此事的牵连,其千金身份遭到质疑,次日便被一同遣送至此。
尹馥在谭妈的目光中缓缓远去,突然间,屋内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让她心头猛地一紧,担忧如焚。她立刻转身,飞快地奔回屋内。
屋内光线昏暗,一进门便有一股霉味扑鼻而来,令人窒息。除了床上那破旧的薄被和一套同样破旧的座椅外,别无他物,显得异常空旷。
尹馥扶着门扉,微微气喘,惊慌失措地注视着床上那个数月未见的娘亲。她几乎有些认不出来,眼前的妇人蓬头垢面,呼吸困难地半躺在床上,头颅无力地靠在白灰剥落的潮湿墙壁上。那干黄的发丝犹如一把杂乱无章的衰草,紧紧腻在她泛黄的脸颊上。整个人形如枯槁,就差一口气上不来就会断气似的。
谭妈焦急地喃喃自语:“夫人的情况不妙啊,得赶紧喂参汤提气……可是人参贵重,凭夫人今时今日的地位,肯定要不来的。这可怎么办才好啊?”她急得直跺脚,整个人因束手无策而显得焦虑不安。
尹馥见状,毅然决然地说道:“谭妈莫慌,我有办法!”说完,她撒腿就朝外面跑去。在湿滑的雪地里,她一步一滑地小跑着,任由凌冽的寒风割疼脸蛋,却丝毫不敢耽误。她心里清楚,晚了一步,娘亲就可能有生命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