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匆匆,恍若白驹过隙,寒风凛冽,冷意袭人。乌云在昏暗的天幕中肆意奔腾,预示着一场大雪的临近。果然,至午夜时分,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洒落人间。
昔日,濮濮尹谨曾深陷昏迷,高烧不退,宫中的御医皆断言她难以度过岁末。然而,公冶建智始终不离不弃,坚持为她诊治,每日亲手将一碗碗珍贵无比的汤药,耐心地送入她的口中。正是这份长久而深沉的坚持,奇迹般地让她重获新生。
在西厢的寝室内,七八个炭盆熊熊燃烧,将整个房间烘得暖意融融。
不知何时,濮濮尹谨从混沌中缓缓醒来,耳畔传来窗外积雪压断树枝的清脆声响。这声响,如同锋利的刀刃,猛然在她心中划开一道难以承受的裂痕。
废庭院中的悉心照料,荷塘边的欢声笑语,五岁那年,不顾严寒与惩罚,毅然端来热腾腾的米粥,还有铜镜前,温柔地为她梳理青丝的绕指柔情……与谭妈共度的点点滴滴,瞬间在她脑海中浮现,化作一把锐利的匕首,狠狠地刺入她的心房,宛若在无尽的黑暗中,撕开了一个鲜血淋漓的口子。
“乳母……乳母……”
濮濮尹谨在心底呼唤着,她的心被一张密密麻麻的网紧紧缠绕,越收越紧,无处逃脱。这网,勒得她几乎窒息,呼吸困难,眉头紧锁,痛苦不堪。
“你醒了?”
公冶建智静静地坐在床边,他那白皙而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濮濮尹谨紧锁的眉头,目光深邃地凝视着她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庞,就像是在黑暗中寻找到的一丝光明,却又惨淡得如同破碎的白釉花瓷,透露出无尽的脆弱。
濮濮尹谨缓缓睁开眼睛,朦胧中,她看到了公冶建智那消瘦却挺拔的身影,正坐在床边。他身着一袭宽大的绛色儒衫,衣袂轻垂,侧面那斯文俊雅的轮廓,在光影的交错下,散发着玉石般温润的光泽。他的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宛如闲云野鹤般悠然自得,仿佛世间所有的邪佞与残忍都与他无关。然而,濮濮尹谨自然知晓,这不过是公冶建智用来欺骗世人的面具,隐藏着他内心的深沉与狠辣。
当两人的目光交汇时,公冶建智的唇角肆意地上扬,声音低沉而诱人:“谨侧妃,饿了吗?想吃点什么?我立刻让人去准备!”
濮濮尹谨的目光呆滞地望向他,那美绝人寰的眉眼间充满了稚嫩的期盼,但眼底深处却隐藏着慌乱与心虚。她好像已经预感到了悲剧的发生,无力挽回,却又不敢直面真相。
公冶建智握住她微微发凉的手指,将它们轻柔地包裹在自已的掌心,低声劝慰:“谭妈已经不在了,你要看开些。大病初愈,若是再过度悲伤,对你的病情不利。”
濮濮尹谨的眸光瞬间黯淡下来,她的话语中带着颤抖的疼痛:“是啊,乳母已经走了,是被余氏打死的。人们常说‘人老不吃棒槌苦’,可余氏,她怎么就能如此狠毒呢?”
公冶建智轻轻拍了拍濮濮尹谨的肩头,以温柔的语调安抚:“本王已对余氏施以惩戒,令她于东厢阁内闭门思过,并为你那可怜的乳母食斋祈福。谨侧妃,莫要太过伤心了。”
“食斋祈福?哼,也对,她可是王爷的心头之宠,而我的乳母,不过是个卑微的仆从罢了。王爷又怎会舍得让余氏以命相抵呢?”濮濮尹谨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那笑苍白而无力,如同被撕裂的回忆,化作晶莹的泪珠,断线般洒落在华美的红锦被上,消失无踪,只留下一片片湿润的痕迹,浸透了被面上精致的鸳鸯图案。
公冶建智无奈地叹了口气,“余氏此次行事确有不妥,但她也是受了身边人的挑拨。谨侧妃,若你心中仍有怨气,本王可将那纪桂娟交由你处置,可好?”
公冶建智话中的维护之意,濮濮尹谨听得分明。她心中的悲愤,瞬间化作熊熊燃烧的恨意,双眸如同被毒液浸染,死死地盯着公冶建智,挑眉反问:“若妾身此刻恳请王爷赐下一纸休书,王爷意下如何?”
公冶建智的眸光瞬间微眯,那张原本斯文俊雅的脸庞,此刻却布满了令人窒息的阴鸷之气。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你说什么?可否再重复一遍?本王似乎并未听清。”
濮濮尹谨扬起她苍白而尖削的下巴,直视着公冶建智那双阴冷得令人头皮发麻的桃花眼,一字一句:“恳—请—王—爷—休—了—我!”
“啪!”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公冶建智的手掌重重落在濮濮尹谨的左颊上。她雪白的肌肤瞬间红肿,五根指印鲜明可见,唇角缓缓渗出一缕猩红的血丝。腮帮的疼痛如火燃烧,但濮濮尹谨强忍住泪水,瞪大了双眼,愤恨地直视着公冶建智,毫无畏惧。
公冶建智轻蔑地瞥了濮濮尹谨一眼,坐直了身子,从袖中取出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随后随手一抛:“别以为你病着,本王就不敢对你怎样。下次再敢如此无礼,本王定不轻饶!”
濮濮尹谨狠戾地冷笑,身上一袭白色亵衣如同新雪般纯净,青丝垂落脸颊两侧,素面朝天,却难掩其明艳动人的气质。她的眸子宛如璀璨星辰,与素衣墨发相映成趣,黑白交织间更添几分妖娆,仿佛仙子临世,又似妖魅人间。
“我原以为你平日里低眉顺眼,没想到骨子里竟是如此傲慢倔强。居然还敢用激将法来激怒我,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公冶建智怒目而视,一把掐住了濮濮尹谨纤细的脖颈,冷唇逼近她因窒息而泛红的脸颊,牙缝间挤出冰冷的话语,“我要杀你,易如反掌。别以为有你‘表哥’撑腰,你就可以在本王面前放肆。下次再让我看到你和你‘表哥’纠缠不清,我定要亲手结果了你这贱妇的性命!”
公冶建智猛地甩开了手,濮濮尹谨扶着床沿缓缓坐起,轻轻揉着脖颈的酸痛,嘴角勾起一抹妖娆的笑意:“王爷为何不索性掐死妾身,反而放手了呢?莫非是王爷对妾身有了情愫,故而心生不忍?”
公冶建智被气得冷笑连连,“濮濮尹谨,你未免太过高看自已。本王阅女无数,岂会看上你这弱不禁风的病体?我警告你,休要自作聪明地揣测本王的心意。那些自以为聪明的女人,往往都短命得很!”
濮濮尹谨闻言,笑容愈发轻蔑:“若真如王爷所言,那您为何在听到我自请休书时,会如此恼羞成怒呢?再者说,不守妇道的女人理应被休,可您却只告诫我不许与人亲近,这岂不是在变相地委曲求全?”
面对濮濮尹谨如此直白而尖锐的言辞,公冶建智只觉自已的真心被她紧紧攥成一团,那种又恨又痛,又气又恼的感觉,简直难以言喻。
在她昏迷的日子里,他无时无刻不在担忧着她的病情。每日一回府,便匆匆赶往西厢,亲眼看着她喝完药,才能稍稍安心。
经过数月的艰辛努力,他终于将她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然而,这个不知好歹的女子,一醒来就对他冷嘲热讽,不断挑战他的底线。更令他愤怒的是,自已竟然对她下不了杀手,还被她识破,当场点出。
不过话说回来,暂且不论她的出身,她确实是个心思玲珑剔透的女子。回想起那日初见,她一袭莲青色立领通袖稠衫,伫立在姻缘树下,嗔怒娇嗔的模样,至今仍鲜活如初。
如今,濮濮尹谨嫁入淳亲王府尚不足一年,却已被折磨得形容枯槁,尖酸刻薄之态尽显,实在令人扼腕叹息。其实,她本身并无过错,错只错在她身为濮府那个老顽固的女儿。
公冶建智想到这里,猛然站起,对濮濮尹谨发出冰冷的警告:“无论你心中有多少幽怨,都必须给我咽回去。休想我会休了你,既然你已经进了濮家的门,就是我公冶建智的人。即便是死,也只能是淳亲王府的鬼。这段时间,你就趁着养病,好好反省自已吧。等你想通了,再来见我。还有,你若敢寻短见,我必将你身边的丫鬟全部发卖到烟花之地,我言出必行!”
这番话,公冶建智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每个字都咬得极重。说完,他便如同逃避一般,脚步匆匆地离开了西厢。
他确实想要逃避,因为他无法再面对濮濮尹谨那刺目的笑容,更不愿看到她绝望的泪水和滔天的恨意。本以为离开后,心情能有所缓解,然而,事实却截然相反。此刻,他的胸口仿佛被一块巨石压住,让他几乎窒息,痛苦不堪。
他愈想愈感恐惧,毕竟自已在情场驰骋多年,向来无往不利,而今却找不到与她和谐共处的方法。
经过长时间的消沉与反思,公冶建智终于得出一个结论:濮濮尹谨太过倔强,不懂顺从。
因此,他决定暂时冷落她一段时间,或许能让她收敛起那些锋芒。
公冶建智由衷地厌恶现在的濮濮尹谨,厌恶她那虚假的妖娆笑容,厌恶她眼中那抹淡淡的嘲讽与轻蔑,厌恶她心怀诡计的甜美笑容,厌恶她那看似柔弱实则坚韧不屈的模样,厌恶她的冷漠疏离以及温婉中隐藏的叛逆……
就这样,在时光的悄然流逝中,公冶建智自然而然地开始厌恶与濮濮尹谨有关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