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彼此厌弃的日子里,时光虽平淡无奇,却也波澜不惊。濮濮尹谨于抄经诵佛中度过了一段宁静如风的岁月,而公冶建智则在消沉之后,野心依旧,不仅深陷皇权斗争的旋涡,更在众妻妾间游刃有余,风采更胜往昔。余氏与濮濮尹谨皆归于沉寂,却意外地让邢澜与宫芝得以重温旧梦,轮流享受着公冶建智的温情慰藉。
西厢之内,濮濮尹谨仍旧沉浸在丧母的悲痛之中,她将自已深锁于孤寂的庭院,不分昼夜地诵经念佛,抄写《往生咒》与《阴骘文》,企图以此超度亡灵,慰藉自已那颗因自责内疚而破碎的心。
腊八节后,齐玄帝竟意外得知了濮濮尹谨病重的消息,不仅赏赐了她十六匹内务府新贡的绫罗绸缎,还赠予了一件珍贵的白狐大氅,恩宠有加。蓉贵妃作为濮濮尹谨的嫡亲姑母,见皇帝如此厚爱,自然也不甘落后,赐了一床蝶舞花间毯以示关怀。就连一向不喜濮濮尹谨的郑霁妃,也勉强将陪嫁的和田玉雕枕赏给了她。
后宫之中,风气趋炎附势,那些妃嫔们见风使舵,纷纷效仿两宫,向濮濮尹谨赠送华美衣饰与精致吃食,以示慰问。正所谓祸福相依,人世间的因果循环往往令人捉摸不透。然而,事出反常必有妖,这突如其来的恩宠究竟是福是祸,目前尚难断定。
总而言之,濮濮尹谨从一个默默无闻,不受宠爱的侧妃,一跃成为皇亲国戚中备受瞩目的人物。原本冷清的西厢再次门庭若市,不久之后,就连濮承林也派遣濮岷以长兄的身份,前往淳亲王府探望病重的濮濮尹谨。
次日,濮岷携带着众多丰厚的礼品与珍贵的药材,前往西厢探望其妹濮濮尹谨。尽管此行是以濮将军府的名义前来,但他私下里却额外添置了不少珍稀之物。在文映的引领下,礼品被一一送入西厢的库房后,濮岷便在她的带领下步入了西厢的暖阁。
踏入暖阁,濮岷默默环视四周,只见布置清雅而精致,然而临窗的炕榻前却横着一道碍眼的水晶珠帘,仿若要将彼此间的亲情生生隔断。
“哥哥并非外人,四妹妹又何必如此多此一举?莫非是故意要与我疏远?”濮岷透过珠帘的缝隙,隐约瞥见濮濮尹谨那苍白瘦弱的身影,心中不禁涌起一阵酸楚。她似乎已消瘦得不成人形,令人心疼不已。
“咱们兄妹难得相聚,妹妹心中自是欢喜不已,何来疏远之说?只是如今我仍在热孝之中,又……咳咳……又病容憔悴……所以……咳咳……”濮濮尹谨的声音干哑,犹如北风卷起的尘沙,从帘幕后幽幽传来。她越是想要压制咳嗽,却越是难以抑制,话未说完,心肺好像都要被咳出,疼痛难忍。
“怎咳嗽得如此厉害?”濮岷见状,急忙掀开帘子走进屋内。濮濮尹谨急忙转身,以袖掩面,只留给他一个瘦骨嶙峋的背影,咳嗽声撕心裂肺,令人揪心。
文映将熬好的汤药递上,濮濮尹谨就着她的手将碗中的药汁一饮而尽,这才稍稍缓过神来,愁容满面地说道:“大公子,您来得正好,快劝劝小姐吧。她整日沉浸在悲痛之中,茶饭不思,病情如何能够好转?只怕旧疾未愈,又要添上新病了。”
濮岷闻言,目光转向濮濮尹谨,只见她身着一袭素衣,发髻松散,侧脸消瘦,面色蜡黄,青丝干枯无泽,宛如一枝在腊月寒风中摇曳于枝头,备受摧残的柔弱白梅,孱弱而单薄,生命之火似乎随时可能熄灭。
濮岷心中顿时涌起无尽的酸楚,眼角泛红,声音低沉而充满情感:“四丫头,你怎能如此作贱自已?你对得起日夜为你诵经祈福的邢姨娘吗?她若知道你因悲痛过度而茶饭不思,定会心痛欲绝的。”
濮濮尹谨听后,心中的感动如潮水般汹涌澎湃,一时难以自持,扑进了濮岷温暖的怀抱,泪水如决堤般汹涌而出。
“大哥……谨儿以后再也不敢任性了。邢姨娘她……她还好吗?我的娘亲呢?也还好吗?嫂子好吗?大哥在将军府里,一切都还顺利吗?”
濮岷从袖中取出一块手帕,轻柔地为她拭去泪水。话到嘴边,他犹豫再三,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上次你传给父亲的消息有误,让他大为震怒。他回府后,将海棠姨娘鞭打至半死,又将她重新丢回了废庭院。此番让我来探望你,也是为了让我代他传话。他警告你,若再敢吃里扒外,就让你准备给海棠姨娘收尸。”
听到最后一句,濮濮尹谨惊得差点从濮岷怀中跌落,幸好濮岷及时扶住了她,才避免了这一场虚惊。
“父亲怎能如此狠绝?”濮濮尹谨的声音颤抖如风中落叶,眼中闪烁着秋水般枯败的哀色,眉头紧锁道,“毕竟我娘也曾是他宠爱的女人,他怎能下此狠手?”
“咱们父亲的心肠向来冷硬如铁,你心中也是有数的。”濮岷叹息道,语气中充满了无奈与苦涩,“哥哥知道你夹在丈夫与生母之间左右为难,只恨哥哥如今势单力薄,无法为你排忧解难。”
濮濮尹谨闻言,心中一凛,这才察觉今日的大哥与往常不同,他满脸失落,全然没有了往日的英姿飒爽与意气风发,反倒像是一个失意的书生,满心愁苦。
能将大哥这样骄傲自负的男儿逼得发出英雄末路的感慨,可见柏泉公主与史姨娘的手段确实非同小可!
濮濮尹谨早年间便已料到,随着父亲年岁渐长,世袭将军的爵位迟早会成为两个哥哥争夺的目标。身为濮家长公子的大哥,年少有为,且在朝堂上颇有建树,又是邢姨娘为正室时所生,实乃濮家名正言顺的长子嫡孙!
反观二哥濮初阳,不仅不学无术,还是庶子出身,按理说根本没有资格与大哥争锋。然而,他被柏泉公主收养为子,又与生母史姨娘紧密联手,这才有了与大哥一较高下的机会。但即便如此,他也始终处于下风,不足为虑。然而此刻,濮濮尹谨却不禁为大哥的处境感到深深的忧虑。
然而,今日见到大哥如此为难的神色,濮濮尹谨已敏锐地意识到,濮将军府中那场关于“立嫡还是立长”的爵位之争,已从昔日的暗流涌动,转变为如今的明枪暗箭。
“以往柏泉公主和史姨娘虽没少给大哥使绊子,但我从未见过大哥如此为难。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哥哥还要对谨儿隐瞒吗?”濮濮尹谨神色凝重地问道,她苍白而尖削的脸颊上,笼罩着一层阴霾。
濮岷气愤难平,紧拧着眉头,“还不是那个萱宁公主梦晨,她自幼养在蓉贵妃膝下,自然对蓉贵妃和柏泉公主的话言听计从。如今她已到出阁的年纪,听说已经准备招我为东床驸马了。”
“那怎么行?”濮濮尹谨脸色大变,黛眉紧蹙,急切地说道:“青岚为了防止外戚专权,对皇亲国戚向来不授予实权。当年咱们的父亲就是因为娶了柏泉公主,才被朝廷削去了大半权柄。如今哥哥若是再娶萱宁公主,只怕不仅继承爵位的资格会丧失,就连你在兵部的差事也难以保住。”
“唉,谁说不是呢?”濮岷苦涩一笑,咬牙切齿地恨声道,“我苦心经营这么多年,到头来却为他人做了嫁衣。一想到日后只能做个有名无实的驸马爷,我就气得心头滴血!”
这时,文映适时地端来了两盅庐山云雾,脸上带着些许疑惑:“大公子不是已经娶了一妻两妾吗?萱宁公主又怎会甘心做妾呢?她可是已故皇后的嫡出女儿,若屈居平民女子之下,岂不是要让全天下的人看她的笑话?”
濮岷接过白釉瓷盅,重重地冷哼一声,语气中满是不屑与愤慨:“她自然是不肯做妾的,恐怕会像当年柏泉公主逼我母亲下堂那样,故技重施,去求皇上下旨,强逼海凌让出正室之位……可怜她多年辛劳,刚为我诞下麟儿,就要面临被休弃的命运。”
濮濮尹谨心中一阵唏嘘,低下头,细细地品了一口手中的庐山云雾,轻声劝慰:“哥哥先别如此悲观,皇上或许并不会赞同这门婚事,也未可知。毕竟,一国公主横刀夺爱,传出去对皇上的声誉也有影响。而且,皇上不是一向对艾家礼遇有加吗?应该不会让艾家的女儿遭受被休弃的屈辱。”
濮岷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嗤声道:“皇上优待艾家倒是事实,但艾家的女儿又怎比得上他自已的亲生女儿?更何况,萱宁公主乃正宫所出,又有蓉贵妃和柏泉公主为她保驾护航,这件事恐怕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事情真的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了吗?”濮濮尹谨紧锁黛眉,心中盘算着对策。
濮岷端起茶盏,轻啜一口,随即说道:“八成是这样了,还是别说我了,四妹妹日后有何打算?”
“文映,你先退下吧。”濮濮尹谨轻声吩咐道。
待文映离开后,濮濮尹谨的神色变得坚定而决绝,恨意难掩地说:“我已经想过了,生养之恩大于天,若不能亲手诛杀余氏以报乳母之仇,我誓不为人!”
濮岷闻言,愣了片刻,随后劝解:“大哥在官场中略有耳闻,说是淳亲王收买朝臣所用的金银,皆出自余家之手。此事真假难辨,但你若想动余氏,恐怕得先扳倒余家。”
“然而,要扳倒余家,必先取得淳亲王的全力支持。但我的四妹妹啊,你可曾想过,一旦你与淳亲王同流合污,咱们的父亲恐怕再难容你。你已失去乳母,难道还要为了复仇,连亲娘也搭上吗?”
濮濮尹谨双眸微眯,流露出一抹温婉却坚定的光芒,她缓缓开口:“大哥处处为妹妹着想,妹妹也愿与大哥坦诚相待。乳母之死,虽是余氏跋扈所致,但妹妹自身也难辞其咎。”
“若非我事事忍让,助长了那些小人的气焰,余氏也不敢如此猖狂,乳母更不会惨死。如今大哥身处困境,妹妹也誓要报仇。不如我们兄妹联手,利用手中现有的资源,奋力一搏。即便失败,也不过一死,又能坏到何处去?”
“四妹妹说得极是,再坏也坏不过现在。若要我挂着虚名,与一个刁蛮女子共度此生,我倒宁愿放手一搏。哪怕粉身碎骨,也好过窝囊地活着!”濮岷眉头一扬,笑容中带着释然,目光也变得明亮起来。
濮濮尹谨微微一笑,略显犹豫地说:“大哥既如此说,那妹妹心中有个两全其美,一劳永逸的计策,想与大哥分享。但妹妹若有不当之处,还请大哥念在我年幼无知的份上,切勿怪罪。”
“四丫头啊,你平日里可是个爽快人,怎的今日也变得吞吞吐吐了?”濮岷含笑催促,“快说吧,只要大哥能帮得上忙,定不会袖手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