辘辘马车声在雨后的湿润地面上平稳响起,一辆奢华而高大的油壁车缓缓停驻在淳亲王府的巍峨门前。此时,骤雨虽已停歇,但天空依旧乌云压顶,宛如一幅沉重的黑色帷幕,低垂于天际。
守门的侍卫一眼便认出了这是皇家车驾,连忙上前恭敬请安。高鸿身手敏捷地撩开车帘,迎接公冶泽贤下车,而一旁的小厮则机敏地弓身伏地,以便主人顺利踏出车厢。
不多时,公冶泽贤身着一袭华服,怀中紧紧抱着用宁绸披风紧紧包裹的濮濮尹谨,从油壁车内堂而皇之地步出,随后大步流星地朝王府正门行去。
在与高鸿擦肩而过的瞬间,高鸿压低声音,在他耳畔轻声提醒:“主子,淳王爷的女人,您还是少沾惹为妙,以免惹火烧身。”
“我自有分寸!”公冶泽贤的声音低沉而坚定,随后他径直踏入淳亲王府的大门,坚毅的唇角,紧绷的下巴,无不彰显着他天生的王者气质和不容置疑的自信,以及那份固执的坚持。
在众人的注视下,濮濮尹谨的脸颊渐渐染上了红晕,她不由得用粉拳轻轻捶打着公冶泽贤的肩膀,急切地低语:“快把我放下来,这样不合礼数,会惹人非议的!”
“不!”公冶泽贤的回答任性而霸道,他顺势将濮濮尹谨搂得更紧,似乎要将她融入自已的身体一般,那份深情与执着,令人动容。
“你若不放,我以后还怎么见人呢?”濮濮尹谨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娇羞与无奈。
濮濮尹谨的心跳如鼓点般急促,慌乱地低下了头,不敢直视公冶泽贤的目光,然而,她鼻间却总能捕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檀香,这香气让她愈发手足无措。
公冶泽贤温柔地瞥了她一眼,轻声细语地安慰:“你的腿已经脱臼了,如何能走路呢?就算本王这样抱着你,也是合情合理的,谁敢妄加非议?”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想毁了我的名声!”濮濮尹谨娇嗔地瞪了他一眼,撅起小嘴,满脸的不满:“若是不想让我太难堪的话,就赶紧放我下来,大不了……大不了让你扶着我走就是了!”
这是在向自已撒娇吗?
公冶泽贤望着她发丝微乱,脸颊绯红如霞的模样,宛如一朵醉人的玫瑰,令他喉头一阵干涩。他凑近她通红的耳垂,低语笑了一下:“好吧,都听你的!”
濮濮尹谨被他的话语逗得脸颊滚烫,宛如一朵盛开的红莲,娇羞无比。她轻轻地把手搭在了公冶泽贤坚实的臂膀上,在众人或好奇,或异样的目光中,低着头,朝着芝兰轩的方向缓缓走去。
随着芝兰轩的轮廓逐渐清晰,墙外隐约传来的哭喊声和责打声也清晰地传入了濮濮尹谨的耳中。尽管她听得不太真切,但心中却涌起了强烈的不安,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许多。
雨后的青石板路湿滑难行,加之濮濮尹谨腿上有伤,她突然加快步伐,一个不稳,险些滑倒在雨水中。幸好公冶泽贤眼疾手快,及时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肢,将她稳稳地扶住。
“濮濮尹谨,你似乎有些不对劲?”公冶泽贤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神色的微妙变化,扶着她,语气中满是关切。
濮濮尹谨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胸痛,如同被钝器狠狠割裂一般,她迅速捂住心口,焦急地喊道:“王爷,您是否听到了芝兰轩内传来的哭声?那似乎是我身边的人在哭泣,请您快扶我过去看看!”
“好,别怕!”公冶泽贤毫不犹豫地将她横抱在怀中,大步流星地朝芝兰轩赶去,同时低头温柔地安慰她:“无论发生什么,都有本王为你撑腰!”
“多谢王爷的厚爱!”濮濮尹谨重重地点了点头,五指紧紧攥住胸口的衣襟,胸口的疼痛愈发强烈,如同巨浪般一次次冲击着她慌乱不安的心。
当公冶泽贤抱着濮濮尹谨走到芝兰轩东厢门前时,濮濮尹谨的情绪瞬间崩溃。乳母的死,成了她心中难以磨灭的内疚和隐痛,这也为后来的余倩菲和余家带来了惨痛的代价。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濮濮尹谨好像被魔怔了一般,猛地挣脱了公冶泽贤的怀抱,不顾腿上的伤痛,踉跄着向前扑去。
公冶泽贤见她情绪如此激动,只能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手,跟在她身后,不敢过多阻拦。
两人静静地注视着趴在长凳上毫无动静的躯体,谭妈的腰部鲜血汩汩而出,顺着衣袂缓缓滴落,一滴滴鲜血在满是雨水的地面上绽放,宛如一朵朵在浑浊水面上盛开的血红杜鹃,凄美而惨烈。
“乳母……”濮濮尹谨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随即不顾一切地朝谭妈的身躯扑去。
公冶泽贤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有些措手不及,未能及时稳住濮濮尹谨,导致她一个趔趄,重重地跌入了满是泥泞的污水中。雨水溅满了她的脸庞,厚重的斗篷从她肩头滑落,露出她雪白香肩上触目惊心的摔伤。
“小心啊!”公冶泽贤连忙伸手想要搀扶她,却被濮濮尹谨愤怒地甩开。
濮濮尹谨拖着受伤的腿,艰难地跪爬到谭妈血肉模糊的身体前。她惊慌失措地抓住谭妈身上带血的衣角,好似抓住了一线渺茫的希望,哀痛欲绝地哭喊道:“娘,谨儿来迟了!谨儿不孝啊!您快睁开眼看看,看看谨儿好不好?”
此时,文映一见濮濮尹谨,便奋力挣脱了嬷嬷们的束缚。她肿着一张紫青交错的脸蛋,踉跄着跑到濮濮尹谨身边,撕心裂肺地喊道:“小姐,她们把乳母活活打死了!都是文映不好,都怪文映没用,没能保护好乳母……”
濮濮尹谨睁开朦胧的泪眼,颤抖的指尖轻轻抚过文映青紫肿胀的嘴角,心痛得如刀绞一般。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全身因愤怒而剧烈地颤抖着。
“小姐,请您节哀顺变吧!”这时,谷鹃也连忙凑了过来。她脸上的鲜血已被雨水冲刷干净,额头上凸显着一块淋漓的伤疤,在凌乱的秀发中若隐若现。
“不!”濮濮尹谨悲痛欲绝地喊道,她的声音在雨中回荡,充满了无尽的绝望与愤怒。
濮濮尹谨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瞬间瞪大了眼睛,面孔因愤怒而扭曲,她朝着四周怒吼:“你们都在骗我!我的乳母福大命大,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死去?你们这群骗子,休想骗我!她根本没有死,她没有死!”
然而,随着神智的恍惚,她的喊叫声渐渐低缓,最终变成了喃喃自语。似乎连她自已也无法说服自已,于是她跌跌撞撞地试图爬起来。文映见状,连忙上前搀扶她,两人衣衫不整,狼狈不堪地摇晃着走到高鸿面前。
濮濮尹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紧紧地拽住高鸿的衣摆,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滚落,她的声音哽咽而无助:“你精通医术,求求你救救她吧!我求你了,快去看看她,她还没死!你告诉我,她还有救!我求求你了,快告诉我……”
高鸿被濮濮尹谨的举动惊得有些措手不及,内心情感交织。他望着濮濮尹谨那张宛如泣血残枫般清丽却悲伤的容颜,头发散乱,衣衫污浊,全身湿透,不禁心生怜悯。
一时间,向来从容不迫的高鸿竟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应对。最终,他将目光投向了公冶泽贤,得到了主子的默许后,才弯下腰扶起濮濮尹谨,缓缓开口:“侧妃娘娘请起,奴才身份卑微,实在受不起您如此大礼。还请侧妃娘娘退到一旁,容奴才先为谭妈把脉再做定夺。”
高鸿的声音宛如一剂温柔的良药,缓缓安抚着濮濮尹谨那颗绝望的心,为她那几乎熄灭的希望之火重新点燃了一丝光,犹如枯木逢春,让她对乳母的生命依旧怀揣着一丝侥幸的期盼。
高鸿诊完脉后,再次以询问的目光望向公冶泽贤。在得到主子的点头示意后,他缓缓垂下双眸,措辞尽可能地柔和委婉:“逝者已矣,侧妃娘娘,请您节哀顺变。”
“不,你一定是诊错了脉!我不愿相信,你再诊一次,或许还有救,也未尝可知?”濮濮尹谨无力地跪倒在地,拼命地摇头,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般从眼角滑落,她癫狂失态,面色苍白,再也不复往日的美艳风姿和大家风范,宛如一缕幽怨的魂魄,与这惨烈血腥的天地相融,仿佛置身于非人间之境。
公冶泽贤目睹她如此悲痛欲绝,气息奄奄,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怜惜与惊恐。
他缓缓走近,将她肩头滑落的斗篷轻轻整理好,又伸出指尖,温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痕。他的动作虽显笨拙,却充满了温情。他声音沙哑而低沉,宛如从心底深处传来:“《法苑珠林》有云: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以及天灾人祸,皆是世人难以逃脱的苦难。因此,你必须坚强起来,不可过于沉溺于悲痛之中。应当明了本心,追寻志向,知晓快乐,忘却痛苦,如此方能逐渐走出痛苦的深渊。”
濮濮尹谨此刻仿佛置身于无声的世界,对公冶泽贤的劝慰充耳不闻。她疯狂地摇晃着谭妈那已被鲜血染红的冰冷身躯,胸中的恨怨与悲愤如同汹涌的波涛,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你不能死!你听见了吗?你不能抛下谨儿,让我独自面对这冷漠的人世。你曾承诺会一直陪伴我,怎能言而无信?怎能……怎能如此狠心……”
她绝望而沉痛的哀呼,一声接一声,源自内心深处的极致心痛,在口中化作不似人声的悲鸣,宛如困兽在濒死前的哀嚎。
公冶泽贤实在不忍见她如此痛不欲生,早已将世俗的忌讳抛诸脑后,一把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他峻朗的面容上写满了深深的心疼与怜惜,轻声劝慰:“振作起来吧!你这样,让你的乳母在另一个世界如何能够安息?”
濮濮尹谨在公冶泽贤的怀抱中渐渐冷静下来,她喃喃自语:“你说得对,我不能只知道哭泣。现在还不是伤心的时候,乳母,你安心地走吧。谨儿一定会振作起来,找出害你的人,为你报仇雪恨!”
她双拳紧握,尖利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翻卷的伤口流出鲜红的血液,将地上的雨水染成了暗红色。然而,此刻的她已感受不到疼痛,哀莫大于心死,即便是皮开肉绽,也无法掩盖她内心的悲愤。
眼前的鲜血淋漓,让濮濮尹谨一时之间忘却了悲苦。她的面容变得僵硬,胸腔中膨胀的悲愤之情,已经超越了任何言语所能表达的范畴。她在心底暗暗发誓,定要将乳母今日所受之苦,以数倍之姿奉还给余氏,以报此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