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桂娟最后的言辞,犹如一道沉闷的惊雷,在余倩菲的头顶骤然轰鸣,令她身形一晃,几乎失足跌倒,所幸及时抓住了窗棂,这才勉强站稳。
自初见濮濮尹谨那一刻起,余倩菲便觉此人仿佛是她命中注定的克星,心中莫名涌起一股凄楚与惶恐,因此她处处对濮濮尹谨施压,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然而,如今她终日忧虑之事,似乎已成定局。回想起今晚公冶建智怀抱濮濮尹谨转身离去的瞬间,余倩菲的喉咙好似被一块顽石卡住,疼痛难忍,灼热如火……
当年,她为了家族的利益,委身嫁入王府为妾。身为庶女,且出自姨太太之手,她自幼便饱受冷眼与嘲笑。因此,她更渴望凭借夫君的宠爱,出人头地,扬眉吐气。
余倩菲自恃美貌且擅长风月之事,入府后数年盛宠不衰,备受宠爱。这让她愈发得意忘形,而公冶建智对她的种种行为似乎格外宽容,甚至曾对她推心置腹。这份看重与珍爱,不仅极大地满足了她的虚荣心,更让她深陷于公冶建智编织的温柔乡中,无法自拔。
正因如此,她越是在乎,就越害怕失去。渐渐地,她变得敏感多疑、尖酸刻薄、怨天尤人、患得患失……
察觉到余倩菲脸上的忧虑之色,纪桂娟继续愤愤不平地进言:“夫人您想想,以前咱们东厢房的人,即便得罪了王妃娘娘,王爷也总是明里暗里地护着。可如今,他竟为了西厢的一个奴才,不惜痛打了您的陪嫁丫鬟。可见那个谨侧妃的手段非同小可,还不知道她用了什么狐媚手段,竟把王爷的心给勾走了。照此趋势下去,夫人的恩宠和地位,怕是要岌岌可危了呀!”
“别在这里危言耸听!”余倩菲冷哼一声,“凭她耍什么手段,本夫人都不惧。她身上流的是濮家的血,迟早会不得好死。本夫人不屑与她争一时长短。”
尽管余倩菲嘴上逞强,内心却已被一股强烈的恐惧所吞噬,她狠狠地咬着朱唇,指尖的凤蝶鎏金护甲无意识地在窗棂的紫檀木上划过,发出“咯咯吱吱”的声响,令人心生寒意。
纪桂娟努力平复内心的怒火,语重心长地劝道:“夫人啊,时移世易,王爷今日能前往西厢听琴,明日或许就会在西厢留宿。若等他们日久生情,夫人再想动手,恐怕就悔之晚矣了!”
“若真如此,本夫人自有手段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余倩菲轻声笑道,声音温婉如春日里潺潺的溪水,却令一旁的侍女们不寒而栗。因为她们深知,每当夫人如此轻笑时,便预示着有人要遭遇不幸了。
次日清晨,濮濮尹谨以给娘亲送丝缎茶叶为由,命谭妈从管家处领取了一些上好的绸缎和茶叶,准备送往濮将军府,并叮嘱务必尽快送达。
黄昏时分,濮承林终于收到了濮濮尹谨的回应。然而,望着这些看似平常却暗藏玄机的礼物,他心生疑惑,将自已关在书房中细细研究。
直至晚膳过后,他依旧未能解开其中的谜团。
于是,在夜深人静之时,他悄然召见了两个儿子,濮岷和濮初阳。
濮初阳是史雪兰之子,在濮家排行第三。其母史雪兰一心期望儿子能够出人头地,便将他过继给了膝下无子的柏泉公主,企图借助公主的正妻身份,让儿子有资格与长公子濮岷争夺世袭将军的爵位。
然而,濮初阳自身却颇为不争气,既不通文墨,亦不擅武艺,整日沉迷于花街柳巷之中,与一群风尘女子为伍,尽显纨绔本色。
尽管他凭借着父亲的军功,在朝堂上谋得了一个兵部侍郎的职位,但无论是对于国家还是家族,都未曾有过任何实质性的贡献。因此,他不仅未得到皇上的重用,更未能引起濮承林的重视。
在书房内,濮承林背靠着太师椅,目光凝重地注视着紫金嵌珐琅书桌上摊开的一匹金蚕丝缎。那缎子上散落着几片九钱黄莲,以及几两大红袍茶叶,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过了许久,他开口问道:“濮岷,谨丫头自幼与你亲近,你好好看看,她送来的这些东西里,究竟隐藏着什么玄机?”
濮岷上前,轻轻捏起一点茶叶,放在鼻尖嗅了嗅,然后皱眉:“父亲,孩儿实在猜不透。”
一旁的濮初阳则不屑地瞥了这些东西一眼,自作聪明地嘲讽道:“这些东西能有什么玄机?八成是四妹妹随便塞了点东西来糊弄咱们的!”
濮承林闻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怒目训斥道:“怎能说是糊弄?她即便不为濮家的前途着想,难道还能不为她的亲生母亲考虑吗?送来的丝缎包裹着黄连和大红袍,这分明是在暗示其中另有深意。平日里让你多读些书,你偏偏不听。如今已经二十多岁的人了,还是写不了字,拉不开弓,整天只知道和那些风尘女子寻欢作乐。到了关键时刻,简直一点用都没有!真是可惜了你四妹妹是个女儿身,她若是男儿,不知要比你强上多少倍呢!”
濮初阳被骂得面红耳赤,羞愧难当,低下了头颅,再也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就在此时,濮岷却突然灵光乍现,兴奋地叫喊:“父亲,孩儿似乎已经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哦?”濮承林的怒气瞬间收敛,他赞许地对濮岷一笑,捋着胡须:“那你快说说你的看法!”
濮岷郑重地点了点头,“丝缎里藏着东西,我们可以称之为‘丝藏’,而这个词的谐音恰好是‘私藏’。那么,淳亲王府最有可能私藏的是什么?无疑就是龙袍了。”
濮承林被儿子的话一语惊醒,他恍然大悟:“黄连和大红袍合起来,可以称之为‘黄袍’。黄色是皇家专用的颜色,你说得没错。没想到淳亲王竟然如此沉不住气,竟然连龙袍都敢私造。”
濮初阳一直对濮濮尹谨心存反感,对她毫无信任可言,他狐疑道:“淳亲王向来行事谨慎,怎么可能私藏龙袍?他就不怕引来灭顶之灾吗?这件事会不会是四妹妹为了帮助淳王府,故意捏造出来的假消息,想趁机陷害父亲呢?”
“难得你这榆木脑袋能想到这一层,看来你也不是一无是处。不过,我们可以放心,谨丫头有几斤几两,为父心里再清楚不过了。她没那个胆子弄虚作假,更不会不顾及亲情。”濮承林笃定地说。毕竟,濮濮尹谨可是他亲手培养的“细作”,她的性情品格,他早已了如指掌。
在淳王府内,公冶建智与刑翟关、宫秉钧、陶宗诚三人终日紧锣密鼓地筹划着他们的阴谋,因此无暇顾及内院的妻妾们。加之纪桂娟那件事情让他心生反感,以至于连续十多天,他都未曾去看望过余倩菲。
余倩菲因纪桂娟受罚一事,被邢澜当众狠狠羞辱了一番,更觉颜面扫地。她担忧自已会因此失宠,整日里惶恐不安,满心幽怨。
她将自已幽闭在东厢房内,足不出户,只是夜以继日地吟唱着公冶建智最爱的《笑春花》,期盼能以此勾起他的旧情,盼他回心转意。
这夜,余倩菲依旧身着大红戏服,矗立于窗前,凝视着云砚轩的方向。冷风从窗口徐徐吹入,吹得她青丝纷飞,如同那死不瞑目的痴魂怨鬼,神情阴郁而诡异。
她自然知晓,这样无休止地唱下去并非良策,应当另寻出路才是。正当她暗自筹谋之际,忽见莲花池边,公冶建智的身影缓缓走来,她的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
余倩菲故作未曾察觉公冶建智的到来,她轻摆窈窕身姿,故意提高嗓音,对着窗外深情高歌。
春晖已逝,寒月之下,孤影孑然。
落叶归根,心中念你,清雅飘逸如仙。
离别之际,远望山峦,满心离愁似海深。
盼你归来,于冬日中,共赏细雨如丝。
...
借风残月之光,我于远山之巅静静凝望。
思绪万千,化作细雨,随心洒落,铺满一地。
尽管我身披风尘的外衣,但内心依旧渴望挣脱束缚,回归那宁静的楼阁。
楼阁之中,风情万种,然而,我的心,只为你而等待...
听闻东厢阁楼传来的凄切缠绵之音,公冶建智便知晓这是余氏故意引诱自已的小伎俩。然而,他心中非但没有一丝欢喜,反而微微泛起不悦。
凡事皆有分寸,可余氏却如此肆无忌惮地在夜半高歌,且口中尽是风月之词,难道她真将堂堂淳亲王府当作秦淮河畔的风月场所了吗?
公冶建智步上阁楼,步入余倩菲的寝宫。见她仍在忘情地卖弄风情,他不禁假意咳嗽一声,冷冷朝她讥讽道:“大半夜的,在这里瞎唱什么?是想把鬼招来吗?”
余倩菲闻言微微一愣,随即旋转身姿至公冶建智身旁,用长长的水袖轻轻缠绕住他,娇柔妩媚地笑了出来:“可惜鬼没招来,反而招来个‘负心汉’!”
“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公冶建智一把将她推开,眸光中透露出一丝寒意。
“二爷如今是‘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妾身哪里还敢放肆。”余倩菲说着,酸楚的泪花在眼中打转,她无辜地看着公冶建智,眨巴着媚眼,显得楚楚动人,撩人心弦。
“真是妖媚!”公冶建智清冷地勾起唇角,猛地将余倩菲凌空抱起,大步朝那张六尺宽的合欢大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