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阳光透过精致的雕花窗棂,洒入屋内,映照在楠木大床两侧的烟罗青幔上,它们仿佛轻盈的水波,轻轻摇曳,波光粼粼,摇曳生姿。
谭妈身着一袭绛蓝色长裙,在铜镜台前忙碌着,她细心地将濮尹谨的脂粉妆奁中的赤金首饰与宝石钗环等珍贵物品一一取出,放入了一个朱红描金,饰以番莲纹的精美匣子中,并妥善上锁。完成这一切后,她才安心地拉开珍珠帘幕,步入外室,泡了一壶淡雅的菊花茶,随后端进了暖阁。
当她踏入暖阁时,只见濮尹谨手持一卷线装书,正慵懒地趴在炕边的小几上小憩。
一旁的染凤花熏熏中,淡淡的染凤花熏香袅袅升起,谭妈深知这种香料的珍稀与昂贵,它源自遥远而神秘的身毒,具有极佳的驱邪避秽之效,深受书香门第的青睐,却非普通人家所能享用。即便是一些富商巨贾,也往往因无门路而求之不得。
纤细的白烟在濮尹谨周围缭绕,为她增添了几分朦胧之美。今日,她仅着一袭贴身的浅白绣花棉裙,在烟雾的轻抚下,更显矜持高贵,宛如一尊温润纪桂娟的雕像,栩栩如生。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而清新的苦香,这香气仿佛能洗净夏日的焦躁与浮躁,让人的心灵变得宁静而清凉。濮尹谨在这份宁静中越睡越沉,连有人进入都未曾察觉,手中的书卷悄然滑落,静静地躺在小几上。
谭妈悄无声息地将茶盅置于几案之上,随后缓缓弯下腰,拾起掉落的书卷。目光触及书皮上的《风俗通义》,心中不禁泛起涟漪。
看来小姐已经开始对余氏有所戒备,真是难为她,小小年纪便拥有如此深远的谋略。即便身处于这内宅之中,也能凭借书信遥控指挥,将一个商行打理得井井有条。若是她那命运多舛的女儿还在人世,年纪应与小姐相仿,不知她是否也会如小姐这般,胸有城府,不易被人欺凌呢?
然而,还是别像小姐这样吧。每日里都要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如此艰难辛苦,着实让这个年仅十四岁的丫头承受了太多。
谭妈心中涌起一阵酸楚,轻轻叹了口气,将书放回几案上,打算悄然离开,以免打扰到濮尹谨的休憩。然而,就在这时,文映那大嗓门突然响起,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打破了西厢的宁静。
“小姐,小姐……他们简直太过分了……”伴随着一串如同鞭炮般的叫喊,文映身着一袭蓝云百褶裙,穿过半卷的湘妃竹帘,风风火火地闯进了暖阁。
谭妈急忙上前,示意她噤声。见文映眼圈泛红,显然又是在哪里受了委屈,哭着闹着跑到小姐这里来诉苦了。
濮尹谨刚从梦中被惊醒,慵懒地睁开眼睛,随意地打了个哈欠,含糊不清地嘟囔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把你急成这样,像是火烧眉毛一般。”
文映气得俏脸通红,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愤愤不平地开口:“这几日天气酷热难耐,我担心小姐身子骨弱,受不住暑气侵袭,便自作主张去了冰窖胡同,想领些冰块回来给主子解暑。谁曾想,那些势利小人非但不肯给,还……”
谭妈一听这话,便心知她们又遭人欺辱了。淳亲王府上下皆知小姐不受王爷宠爱,且得罪了余夫人。虽王妃未曾刻薄相待,但经手管家那边却对西厢的份例用度一拖再拖。如今,连府外之人也开始趋炎附势,欺软怕硬起来。谭妈不由得气愤填膺,“他们凭什么不给?难道你没把冰票给他们看吗?”
“给了,他们却说淳亲王府的冰块本就紧缺,因此把我们的冰票先扣下了,让我们等到九月份新冰制成时再来领取。”文映咽了口唾沫,用袖子狠狠地擦去眼泪和汗水,继续气愤地说道。
“若真等到九月,都快入秋了,哪里还用得上冰块?我便与他们理论,说不领冰了,让他们把冰票还回来。谁知他们却说冰票已经记录入档,无法退还。咱们总共就那么两张冰票,等到三伏天时,可该如何是好?”
濮尹谨听完事情经过,紧绷的心弦瞬间放松下来。她揉了揉眉心,瞥了眼文映那副火急火燎的模样,忍不住笑道:“我还以为你闯了什么大祸回来呢,原来就为了那几块冰块啊?以后可千万别这么毛毛躁躁,一惊一乍的了,怪吓人的。咱们就算少了那几块冰块,日子也能照常过。可你要是把人吓出毛病来,可就真的不好了。还记得我们在废庭院里的日子吗?那年我们不也是捂着一身痱子度过了三伏天……”
“可是小姐……如今咱们早已摆脱了废庭院的苦日子,您在未出阁前,是将军府里备受尊崇的小姐,嫁入王府后,更是地位仅次于王妃的侧室娘娘……”文映撅着嘴,满心不甘地说道,她觉得她们本应享有的东西被那些小人克扣,实在是令人气愤又憋屈。
濮尹谨自然能体会文映的心情,但她身为主子,岂能为了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自降身份去与奴才们计较?于是,她只能苦笑一声,“我本就不是什么金枝玉叶,倒是连累你们一路陪我受人欺辱。在生活上,我绝不能再让你们受委屈。乳母,你去打开妆奁,把我那对红宝攒金缠珠耳坠和蓝田鱼尾簪拿出来,就当银子用。一来可以贿赂一下冰窖胡同的管事,把冰块取回来消暑;二来也可以打赏给内宅厨房里几个管事的大娘,改善一下咱们的伙食。”
“小姐,这可使不得啊!”文映急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紧紧拉着濮尹谨的手,痛哭流涕地央求道。
谭妈见状,心中也是一阵酸楚,她耐心地劝说道:“是啊小姐,您可千万不能当首饰啊。女人当掉自已的首饰是大忌,这往往是家道中落的征兆。王爷若知道了,定不会轻饶。而且万一走漏了风声,定会被人议论纷纷。尤其是那对耳坠,还没有登记造册,您绝对不能为了那点东西而冒这么大的风险啊。”
“是的小姐,其实文映并不怕受气,也不怕别的。能跟着您,就是我们这些做奴才的福气了。”文映哽咽着说道,她轻轻拉回濮尹谨轻晃着她的手,生怕她为了不让她们受委屈,就冒险去当掉这些年辛苦积攒的首饰。
濮尹谨听完她俩这番肺腑之言,心中仿佛被一股暖流轻轻环绕,连忙取下腋下的蜀绣手帕,温柔地为文映拭去泪痕,嘴角勾起一抹温暖的笑容:“瞧我,竟说了这些生分又糊涂的话,伤了你们的心。世人皆道金银好,可在我这里,它们既不顶用,也不当吃,更使不出去,守着它们,就像守着一堆无用的破铜烂铁,又有何意义呢?”
“现在看似无用,焉知日后不会派上大用场?小姐有金银傍身,自然是好事。守着这些宝贝,还怕日后找不到出路吗?”谭妈含笑说道,还想再劝几句,却被外面突然传来的动静打断。
片刻之后,只见谷鹃纤细的身影,在豆绿色衣裳的映衬下,不断后退,被人硬生生逼进了暖阁。她眼中满是恐惧,望着那盛装华服,美丽却刻毒的余倩菲,就像看见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蛇,正缓缓向她游来。
余倩菲走到濮尹谨跟前,阴毒地一笑,随后,一双妩媚的眼眸凌厉地扫过站在她身后的丫鬟婆子们,厉声吩咐道:“来人,给我搜!”
丫鬟婆子们得到命令,立刻动手,而且故意毁坏着屋内的东西。一对精美的瓷器被踢翻在地,几个茶具被打得粉碎,两对珍贵的汝窑青花瓷瓶也被砸得稀巴烂。谭妈这个识货之人,看得心痛不已,眼中满是惋惜。
没过多久,原本整洁有序的西厢房已被她们翻腾得一片狼藉!
谭妈焦急地上前阻拦:“你们这是要做什么?这里可是侧妃的寝房,怎容你们如此胡乱翻找!”
纪桂娟冷笑一声,款步走来,向濮尹谨行了个礼,脸上带着几分轻蔑:“谨侧妃,王爷赐给我家余夫人的百花攒珠金步摇不慎遗失了。您与她同住一院,且历来有手脚不干净的传言,还是让我们搜查一番吧,这也是为了还您一个清白!”
濮尹谨闻言,并未动怒,反而换了个慵懒的姿态,倚向榻上的青绸蔷薇软枕,嘴角勾起一抹淡薄的冷笑:“想搜就搜吧,但若搜不出什么来,此事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言罢,她又换上一副温和的眼神,对谭妈笑道:“我们正愁没法子变出银子来呢,这不,就有人送上门来了。劳烦乳母去看着我那些陪嫁的东西,要是有被磕了,碰了,或是翻弄打烂的,不论贵贱,全都一一记下,事后折算成银两,让余夫人赔偿。”
“好嘞!”谭妈连忙作揖,笑着应承下来。
余倩菲瞧着濮尹谨这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嘴角不屑地撇了撇,随后悄然给纪桂娟递了个眼色。两人的视线缓缓落在濮尹谨的楠木垂花拔步床上,眼神中充满了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