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几缕寒风悄然掠过,紧接着,缠绵悱恻的秋雨便自天际倾泻而下,雨丝细密交织,宛若带着无尽的哀愁,斜斜洒落,将大地浸润在一片清冷之中。
刑翟关快步走近刑澜,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眼中满是焦虑与关切:“姐姐,你的伤寒尚未痊愈,怎能再承受这秋雨的侵袭?快随我回去吧!”
“不,我不能回去。”刑澜轻轻摇头,神色凄迷,泪水与雨水交织在一起,顺着她凌乱的发丝滑落,显得愈发狼狈而孤独,“你姐夫已经对我心生不满,我要跪在这里,直到他愿意原谅我为止。”
刑翟关见她如此固执,不禁眉头紧锁,耐心劝慰道:“姐夫已经说了,他并未责怪于你,你又何必如此执着?快别闹了,跟我回去吧。”
“他并未责怪?那他为何不愿见我?宁愿独自留在云砚轩,也不愿再见我一面?”刑澜哀婉地诉说着,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悲伤与自责,“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与他争执,不该惹他生气。”
“那日他动手打你,分明是他的错,你又何必替他开脱?”刑翟关看着姐姐这副模样,心中痛楚难当,又回想起姐夫那冷漠的态度,更是怒火中烧。
他猛地抓住刑澜的手腕,声音低沉而坚定:“姐姐,你要有些骨气!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他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冷落你的。你先跟我回去,今晚我定会将他请到你的澜梦阁中。”
“不,我不回去!”刑澜奋力挣扎,情急之下,竟狠狠咬住了刑翟关的手臂。鲜血瞬间涌出,与雨水一同滴落。刑翟关吃痛,不得不松开了手。
刑澜愧疚地看了一眼弟弟流血的手臂,却仍旧坚定地跪在地上:“我要在这里一直跪着,直到你姐夫愿意原谅我。”
“你真是固执得让人头疼!”刑翟关捂着受伤的手臂,怒吼一声,转身离去,心中充满了无奈与愤怒。
齐玄帝寿辰之夜,欢珑楼内灯火辉煌,宴请群臣共襄盛举。而淳王府内,却因种种原因略显冷清。淳王府因禁足未解,只能谎称病体欠安,无法面圣;侧妃邢氏则因秋雨绵绵,染病卧床,高热不退。故此,公冶建智仅携侧妃濮尹谨入宫赴宴,留下朴曼琪在府内照料刑澜。
此举在淳亲王府内引起轩然大波,女眷们议论纷纷,甚至传出了些离奇之言,诸如濮尹谨乃狐媚转世,擅长邪术勾魂等,更有人指责她宠妾灭妻。而这一切,都如潮水般涌向濮尹谨,使她成为了众矢之地。
御花园
御花园内,灯火通明,亭台楼阁,池馆水榭皆笼罩在璀璨的灯火之下。珠光宝气的贵妇们早已在欢珑楼外等候多时,她们身着华服,云鬓高挽,香衣飘飘,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谈笑风生,热闹非凡。
濮尹谨今日盛装出席,身着淡红色锦缎图云雀纹长服,衣领与袖口以胭脂红与娇俏的淡红色滚边,饰以云雀纹,构图生动,图纹精美,既显得人愈发娇俏,又不失华丽雅致。颈间佩戴着南海淡粉珍珠耳环,头戴芍药丝绸花钿,随着微风摇曳生姿,愈发衬得她妆容精致,贵气而不失简约,从容大方。
她面带微笑,游走于繁华的脂粉堆中,与过往的贵妇们点头示意,或简短问候,言笑晏晏,礼数周全,尽显大家风范。她的举止得体,落落大方,全然没有庶出女儿的拘谨与羞涩。
另一边,几位衣着华丽的世家小姐正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聊着天。其中一位身着豆瓣绿短袖衣衫的女子,满脸羡慕地望着史绣芸,“听说皇上要在寿宴上为亲王们挑选侧妃,史小姐出身名门,又长得如此美丽,今晚必定会被选中的。还听说,连淳亲王都对你青睐有加呢。不知道史小姐心里,更倾向于哪位亲王呢?”
史绣芸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倨傲的笑意,眸子闪烁着得意之光,“我嘛,宁愿嫁给广亲王做侍妾,也不愿做淳亲王的侧妃!”她刻意打扮了一番,身着紫绡翠纹裙,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外面搭着紫罗兰对襟夹袄,颊边挂着金镶玉坠子,灿烂夺目。半挽的云髻上插着玫瑰紫宫花,映衬得她的妆容更加娇媚如月。一双杏眼顾盼生辉,斜插的填珠玫瑰紫宝石步摇,随着她得意的仰头,珠串流苏沙沙作响,好似在为她的骄傲与自信伴奏。
她言罢,又转向一旁静静伫立的濮莉颜,行了个万福礼,语气中满是谄媚与讨好:“倘若他日我真的能迈进广亲王府的大门成为侧妃,还望广王妃娘娘能多多提携妾身。”
濮莉颜轻轻眨动着浓密的睫毛,心中对她满是鄙夷,但面上依旧维持着和煦的笑容,温婉如春,“那是自然,只是不知我家王爷是否有那个‘福分’,能娶到史小姐这般如花似玉,风情万种的美人儿呢?”
这话听起来虽温婉得体,实则暗藏玄机,隐隐透露出史绣芸或许无缘广亲王府的意味。然而,史绣芸这般粗心大意之人,自是听不出其中的弦外之音。
濮尹谨在一旁冷笑一声,冷冷地瞥了史绣芸一眼。见她一副洋洋自得的模样,濮尹谨心中暗自思量,史家的女儿怎都如此轻浮?好歹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竟在人前自称妾身,真是不知羞耻。若她将来真嫁不成公冶泽贤,又该如何收场?如何自圆其说?
咦?
奇怪了,自已为何如此看不惯史绣芸呢?
莫非是心生嫉妒了?
这怎么可能呢?
自已是公冶建智的侧妃,与公冶泽贤又有何干?
谁要嫁进广亲王府,那是他们的事,与自已又有何瓜葛?
濮尹谨努力将这些突如其来的烦乱思绪抛诸脑后,转而看向身边的濮莉颜,心中突然涌起一股酸楚,眼眶不禁泛红。
濮莉颜,这位自出嫁后除大哥外唯一再见的亲人,对她而言,意义非凡。她们在闺阁之时,情谊便颇为深厚。濮莉颜虽是柏泉公主的嫡女,但因年幼无知,未沾染大人间的复杂纠葛,更不似其母那般傲慢无礼,因此与濮尹谨的关系一直颇为融洽。
此刻,能在此重逢,濮尹谨心中满是激动与喜悦。她走上前去,轻轻握住濮莉颜的手,笑靥如花:“颜儿妹妹,一别经年,你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真是女大十八变,若非方才听见有人唤你,我还真不敢认呢。”
然而,濮莉颜闻言,眉眼间却闪过一丝冷淡与疏离。她原本温婉的鹅蛋脸上,瞬间布满了冷漠,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自已的手。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问道:“谨侧妃这是在唤本王妃吗?”
濮尹谨感受到了她刻意的疏远,不禁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位曾经亲密无间的五妹妹。如今的濮莉颜,身着一袭香色缎彩织八团夹蟒吉服,娇小玲珑的身姿更显高贵。领缘和袖边以金线红丝构边,绣着牡丹和宝瓶,寓意富贵平安。她项戴数串珊瑚朝珠,髻绾金累丝嵌双鸾点翠钿,鸾凤口中吐出的碎珠流苏如星光般闪烁,映衬得她面颊如流霞般艳丽。通身散发着奢华繁靡的皇家气息,贵不可言。
望着眼前的濮莉颜,濮尹谨心中五味杂陈。这位年仅十四岁的少女,已然展现出将军府精心培育的嫡女风范,举手投足间尽显当家主母的气度,难怪朝野内外皆赞誉濮将军府教女有方,称广王妃端庄优雅,实乃名门闺秀的楷模。
然而,这份端庄在亲情的映衬下,却显得如此冷漠疏离。濮尹谨轻轻闭上双眼,努力克制内心的失落与哀愁,随后向濮莉颜恭敬地行了一礼:“淳王侧妃濮氏,向广王妃请安。若有唐突之处,还望广王妃海涵。”
濮莉颜凝视着这位在各方面都略胜一筹的姐姐,眼神中流露出淡淡的轻蔑。她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我青岚历来重视嫡庶之分。以‘三妻’为例,即便同为正室,亦有元配、续弦、继室之分。更何况出身名门望族,更应明辨高低。
你我虽同出濮家,但你似乎已忘却‘嫡出为尊,庶出为卑’的古训。如今,我身为广亲王的元配正妃,而你仅是淳亲王侧室,身份悬殊,犹如云泥之别。因此,你并无资格自称我的姐姐。望你日后铭记此点,以免再失礼数,惹人非议。”
濮莉颜的这一番嫡庶之论,无疑是对濮尹谨的当众羞辱。旁观的几位贵妇与小姐们,早已按捺不住,掩嘴窃笑。
濮尹谨清楚此刻代表的是淳亲王府的颜面,于是将个人的荣辱暂且放下,不与史绣芸和濮莉颜的言语交锋纠缠,再次优雅地屈膝行礼:“妾身感激广王妃娘娘的悉心指点,定会铭记在心,日后绝不再犯今日之失,更不会失了礼数。”
在场众人原本都以为,以濮尹谨此刻的受宠程度,或许会借着势头与濮莉颜争辩一番,然而她竟如此谦逊地当众表示服从,让人一时之间找不出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
濮莉颜见状,也只能让濮尹谨起身,原本那高高在上的姿态,此刻显得有些黯淡。史绣芸则敏锐地捕捉到了濮莉颜微妙的心理变化,心中顿时生出了巴结的念头,于是将矛头转向濮尹谨:“哼!你一个落魄王爷府中的侧室,也妄图巴结广亲王的嫡妃,还恬不知耻地以姐妹相称,真是令人作呕!”
面对史绣芸的挑衅,濮尹谨却并未动怒,只是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嘲讽:“史小姐言之有理,只是不知史家是如何教导女儿的,竟能让史小姐如此‘深谙大体’!”
史绣芸用杏眼斜睨了濮尹谨一眼,拿起松香色的金丝绫帕轻轻按压鼻翼上的脂粉,一副骄矜自得的模样:“本小姐可是史郡王亲戚家的嫡出女儿,虽然不比你们濮家显赫,但嫡出的身份,总比你这个庶出的女儿要高贵几分。”
濮尹谨再次选择了隐忍,为了淳亲王府的体面,她不愿与个人荣辱计较,于是又一次屈膝行礼:“妾身再次感谢广王妃娘娘的教诲,定会时刻警醒自已,不再重蹈覆辙。”
在场众人又一次被濮尹谨的谦逊所折服,原本以为她会借着势头与史绣芸和濮莉颜争执,没想到她竟能如此克制,让人无话可说。濮莉颜见状,也只能让濮尹谨起身,她原本那盛气凌人的态度,此刻已经收敛了许多。
史绣芸虽然洞悉了濮莉颜的心思,想要趁机巴结,但濮尹谨的从容应对,却让她一时之间也找不到更多的话茬来发难。
她如此得意洋洋地抛出这番言论,引得周围看客们忍不住发出“噗嗤”一声轻笑,纷纷投来嘲笑的目光。濮尹谨亦未能忍住,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冷笑:“你口中的‘史郡王的小女儿’,即你的表姑母史雪兰,不过是我们濮家的一名妾室罢了。方才广王妃娘娘已明确指出,我青岚向来嫡庶分明,嫡妻为正,侧室为偏,妾室更是如同高等奴才,又有何值得你如此炫耀的呢?
再者,你不过是个远得不能再远的表亲,究竟是谁给了你胆子,竟敢打着史家的旗号,来与濮家较劲?莫非,史家有意与我们濮家为敌吗?”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众人纷纷交头接耳,暗自赞叹这对濮家姐妹花的口才了得,绝非等闲之辈。
方才广王妃以嫡庶之分和尊贵身份,将谨侧妃压得喘不过气来。而今,濮尹谨竟能迅速学以致用,将这一招巧妙地用在了史绣芸身上,轻而易举地挽回了颜面。
说到底,也怪史绣芸自已不长眼,人家姐妹俩拌嘴,她非要插一脚进来找茬,这不,自讨没趣了吧!
此时的史绣芸,早已被濮尹谨吓得花容失色。她原本只是想逞一时口舌之快,哪里料到会将自已家族卷入这场是非之中。若真因她的一时冲动,导致濮家对史家产生猜忌,那她岂不是成了史家的千古罪人,日后还怎能有好日子过呢?
濮尹谨轻轻抬眼望向史绣芸,见她吓得面色惨白,嘴角的笑意不禁更加浓郁了几分。她缓缓开口,继续说:“再者,你身为臣子之女,见了本侧妃不仅未曾行礼,反而出言冒犯,这究竟是你们史家历来目中无人呢?还是史小姐你天生愚昧,连君臣之分都搞不清楚?”
皇家礼法森严,即便是皇家中的一名普通侍女,其地位也远超臣子家中的嫡女,更何况濮尹谨还是记录在宗室玉蝶上的淳王侧妃,身份尊贵,自然远非史绣芸所能比拟。
史绣芸被气得脸色通红,却又无法承认史家有目无君上的行为,只得勉强福身行礼,声音中带着明显的咬牙切齿:“臣女愚昧无知,一时失言,还望谨侧妃娘娘念在臣女年幼的份上,能够宽恕臣女。”
正当濮尹谨冷笑未止,欲要开口之际,一道清冷而疏离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伴随着环佩轻响,宛如天籁之音,悦耳动听。
“谨侧妃娘娘,还是请得饶人处且饶人吧。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您如此咄咄逼人,不仅有损将门千金的形象,也失了淳王侧妃应有的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