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无心之失,无甚大碍。”濮岷闪避着目光,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烦躁,突然抽回了被握住的手,猛地放下碗筷,匆匆说:“你先去安歇吧,我欲往偏室看看孩子。”
言罢,濮岷未及多言,便起身离去,留下海凌一脸茫然与无辜。她愣怔片刻,随后拭去眼角泪痕,勉强挤出一抹微笑,吩咐侍女们收拾残局。待一切妥当,她自行梳洗就寝,饮下安神汤后,渐渐沉入梦乡。
她自然知晓,今夜濮岷将不会归来共寝。
随着岁末的脚步日益临近,濮濮尹谨的身体逐渐康复。这一日,天边初露曙光,五更的鼓声尚未停歇,濮濮尹谨已沐浴更衣完毕。她身着一袭洁白如雪的绸缎棉袍,外罩雪貂对襟坎肩,端坐于铜镜前,吩咐谷鹃为她装点容颜。
谷鹃身着一件淡蓝色长衣,侍立于侧,手中翻动着妆匣内各式各样的珠翠首饰,轻言细语地说:“小姐,眼瞅着便是新年,宫中上下皆是一片喜庆之色,您这一身素白入宫,恐显得过于突兀。不如换上一件更为应景的衣裳吧?”
“不过是入宫谢恩,并非赴宴,即便素净些,但所用皆是价值连城的上好面料,也算不失礼数。”濮濮尹谨轻轻垂下浓密的睫毛,从妆匣中挑选出一枚雕刻精细的莲花老银镯,缓缓套于腕间。
这镯子乃谭妈遗物,冰凉的触感触动了濮濮尹谨内心深处的伤痛。昏黄的烛光映照下,那银镯闪烁着寒光,犹如一根锐利的刺,深深扎入濮濮尹谨的心房。
她再度叹息,声音中带着几分凄楚:“乳母去世尚不足百日,我哪有心思穿上那些鲜艳衣物。”
谷鹃察觉她神色黯然,便不再多言,只是精心挑选了一朵白玉雕琢的珠花,轻轻点缀于她的发髻旁。
濮濮尹谨对着铜镜审视,眉头不由自主地蹙起,随即伸手将那朵珠花摘下。
谷鹃满脸疑惑地望着她,只见濮濮尹谨低头拨弄着一支精致的银凤垂珠步摇,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略显慵懒地说:“你也提到了,这一身素白已然显眼,若再配上白玉珠花,恐怕真要违背宫中的规矩礼数了。还是换上这支银凤点翠步摇更为妥当。”
“小姐真是考虑周全!”谷鹃尴尬一笑,随即将那支银凤步摇巧妙地插入濮濮尹谨的发丝中,又细心地整理了她的衣领流苏与环佩宫绦,这才搀扶着她走出房间。
经过一番精心装扮,濮濮尹谨乘坐一顶装饰华丽的彩轿,缓缓向皇宫进发,以谢圣恩。
轿子停在皇宫西侧门,早有在此等候的嬷嬷引领她们前往养心殿外叩谢皇恩。随后,在嬷嬷的带领下,濮濮尹谨步入了后宫深处。
按照宫中的位分次序,濮濮尹谨首先前往紫苑宫拜见姑母,随后到泽华宫向婆婆请安。最后,她还需逐一拜访宫中的嫔妃与贵人小主们,送上精心准备的薄礼,以表达对那些昔日赏赐与眷顾的感激之情。
当她从泽华宫走出时,寒风中不知何时已飘起了点点雪花。濮濮尹谨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谷鹃连忙将一件八宝璎珞纹火鼠皮斗篷披在她身上,打着伞紧紧扶住她的手臂,在漫天飞舞的风雪中穿行于长长的宫墙之间。
宫墙两侧堆满了积雪,昔日金光闪闪的飞檐此刻已被白雪覆盖,天地间一片雪白,整个皇宫显得格外寂静而暗淡。
濮濮尹谨在紫苑宫内聆听姑母教诲长达半个时辰,膝盖早已因在延禧宫门外的罚站而红肿,加之雪地湿滑,行走变得异常艰难。她大病初愈,又受寒气侵袭,没走多远便觉头晕眼花,体力渐失,只能扶着宫墙喘息。
就在这时,一串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在雪地上响起,伴随着“咯吱咯吱”的声响,逐渐逼近。
濮濮尹谨尚未回头,谷鹃的请安声已传入耳中:“奴才给王爷请安,广亲王殿下吉祥!”
“免礼。”公冶泽贤淡淡回应,随后缓步至濮濮尹谨面前,目光自上而下地扫过她,随即将手中的黑漆描金手炉递给谷鹃,吩咐道:“去滢霏轩为本王添些热炭来。”
谷鹃应声而去,蓝色的身影很快便融入了漫天风雪之中,留下濮濮尹谨与公冶泽贤独处在这银装素裹的世界里。
濮濮尹谨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心跳如鼓,难以平复。她忍不住抬头望向公冶泽贤,只见他头戴金冠,身着灰银色王袍,貂裘斗篷的厚风领半掩着那张冷峻如刀削的面容。飞雪如扯絮般密集而急促地打在他的脸上和肩头,这一幕让濮濮尹谨既心疼又心酸。
“身子可曾大好?”公冶泽贤的目光紧紧锁在她身上,低声问道。
“王爷挂念,妾身已是大好,此刻还需继续拜见宫中的其他娘娘小主,先行告退。”濮濮尹谨轻轻屈膝行礼,欲从他身旁绕过,不料却被他猛然握住手腕。
濮濮尹谨心中一惊,紧张地环顾四周,随后放弃了挣扎,因为她知道,在他面前,她的挣扎总是徒劳无功。
“放手!”濮濮尹谨羞愤地迎上他那炽热而深邃的目光,眉头微微蹙起,“王爷请勿过分,妾身虽只是淳亲王的一名侧妃,但终究也是你的……你的二皇嫂。”
说出最后一句时,濮濮尹谨的声音异常艰难且苦涩,更觉可笑。果然,她看见公冶泽贤笑了。
他指着她腰间那颗碧玺朝珠坠子,笑容中带着几分质问:“皇嫂?那这又算什么呢?”
濮濮尹谨低头望向那垂挂在腰间的碧玺朝珠,眼底泛起一抹酸楚。那颗碧玺朝珠以金银色的同心结系着,在素白的衣裳映衬下,愈发显得耀眼夺目。
公冶泽贤突然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声音沙哑,充满了无尽的缠绵与深情:“谨儿,告诉我真话,好吗?”
濮濮尹谨只觉天旋地转,所有的挣扎之力瞬间消失,她依偎在他温暖坚实的胸膛上,如梦似幻地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你心中可曾有我的位置?”公冶泽贤急切地问道。
“呵!”濮濮尹谨冷笑一声,心中却传来阵阵绞痛。
她已为人妇,此刻说这些又有何意义?
即便两人心意相通,这段世俗难容的情缘,也终将化为泡影。什么救风尘,什么前缘误,不过是文人墨客编造出来哄骗世人的谎言罢了,当不得真!
沉默了许久,濮濮尹谨终是不舍地解下腰间的碧玺朝珠,轻轻递回公冶泽贤手中,强忍泪水说道:“知君情深似海,无奈相逢恨晚,妾身已残花败柳,王爷莫要再执着于此了。”
“无论你愿或不愿,终有一日,我会让你成为我的唯一。”公冶泽贤语气坚定,那颗被他紧紧攥在手中的碧玺朝珠,虽圆润光滑,却仿佛是一把锋利的琉璃碎片,割得他掌心血肉模糊,疼痛难忍,如火般炙热。
“王爷真是爱说笑。”濮濮尹谨嘴角勾起一抹哀婉而凄冷的微笑,缓缓从公冶泽贤身旁走过,朝着宫墙深处行去。
恰在此时,谷鹃抱着手炉迎面而来,濮濮尹谨急忙上前接过,紧紧捂在胸口,好像要借此缓解内心的窒息感,同时捂住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慌乱逃离。
在养心殿的一隅,隐藏着一座雅致而幽秘的宫殿,它常年门窗紧锁,严禁闲人踏足。
殿内装饰奢华至极,然而光线却异常昏暗,仅有数盏被月白轻纱轻柔包裹的宫灯,在阴暗的角落散发着微弱而柔和的光。
早朝结束后,齐玄帝身着龙袍,头戴冕冠,威风凛凛地站立于案前,目光深邃地凝视着悬挂在洁白墙壁上的画卷。画卷中的女子,乌发如瀑,容颜绝美,身旁并蒂的芙蓉花,一朵含苞待放,一朵却已凋零。
“若非铁石心肠,又怎能不思念?”
“铁石心肠,却也难掩千行清泪。”
“那美人图独自悬挂在启祥宫,我又岂能不供养?”
“即便我燃起银烛,也要照亮她的红妆……”
齐玄帝手指微颤地拨动着念珠,浑浊的眼眸中滑落一行清泪,他孤独的身影在昏暗的光影中愈发显得寂寥与凄凉。
突然,殿门被轻轻推开,一阵冷风夹杂着风雪呼啸而入,在层层锦绣堆砌的帷帐上掀起层层波澜。
江生瑞跪伏在帷帐之外,声音恭谨而小心:“启禀皇上,广亲王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