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齐玄帝定要细细审视,究竟是怎样一位女子,能让他那素来冷漠孤僻的儿子如此痴迷?
“臣媳遵旨。”濮尹谨带着一丝忐忑站起身,眼帘低垂,目光紧紧锁定在自已那双绣着白梅银丝的鞋子上,按照旨意,轻轻向前迈了几步。
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下,濮尹谨心中不禁涌起一阵紧张。加之今日装扮略显不妥,更让她内心隐隐不安。
齐玄帝以淡漠的目光审视着殿前的濮尹谨。她一身素白装扮,在那绚烂多彩的锦绣之中显得格外突出。银凤点翠步摇在她乌黑亮丽的发髻上熠熠生辉,凤翅倾斜而上,与宫髻完美融合,更添女子的柔美与温婉。她薄施粉黛,面容中带着几分病愈后的苍白,眉眼虽未刻意修饰,却如画中一般精致。眼底那纯粹的黑白,宛如远方的山水,深邃而动人。
如此姿色,如此气质,简直与当年的严情筱如出一辙。难怪公冶泽贤会为了她,不惜与母妃和舅舅决裂,一直冷落端庄美丽的广王妃,甚至对江山社稷都置若罔闻。
唉!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齐玄帝也曾年少轻狂,自然能体会那种冲动的情感。但身为青岚王朝的君王,在江山与美人无法兼得时,他只能选择前者。
公冶泽贤作为内定的储君,理应果断斩断情丝,不留给世人任何诟病的余地。若他连这小小的情关都无法跨越,将来又如何能君临天下,号令群臣呢?
时间在濮尹谨的紧张,公冶泽贤的不安,濮岷的担忧以及刑翟关的疑惑中悄然流逝。
齐玄帝默默地转动着手中的东陵石佛珠,心中暗自思量着如何对濮尹谨发难。然而,他身旁的蓉贵妃却已按捺不住,见他如此出神地凝视着殿前的美人,心中醋意翻腾。
“真是够大胆的,竟然穿着一身孝服来赴宴,谨侧妃这银装素裹的模样虽然美丽出众,但如今四海升平,皇上龙体康健,而侧妃自已也并无丧亲之痛,为何要如此打扮呢?”蓉贵妃的目光如锥,狠狠地剜了濮尹谨一眼。她头上的朝凤挂珠镶金步摇微微晃动,珠光金芒闪烁,将她微扬的下巴映衬得又白又腻,红唇犹如丹砂涂抹。
“都是臣媳大意疏忽了,望父皇和姑母宽恕!”濮尹谨顿时惶恐不安,连忙跪倒在地,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蓉贵妃的话犀利如刀,直击要害。一个大不敬的罪名,足以要了濮尹谨的小命。
姑母啊姑母,我们本是同根生,为何又要如此急于相煎呢?
齐玄帝重重地哼了一声,表达了他的不悦。柏泉公主见状,忙拢着身上的朱红色百花图纹披帛,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佯装酒醉,对郑霁妃似笑非笑道:“依本公主之见,谨侧妃这轻狂的模样,并非有意冲撞圣驾,倒像是……在故意诅咒她的夫君早逝呢。郑霁妃娘娘,您可得好好管教管教才是啊!”
郑霁妃本就因濮尹谨之前通风报信之事而心怀不满,此刻又被柏泉公主当众挑拨,提及她的儿子,面色瞬间变得如霜降般寒冷,厉声呵斥:“大胆贱妇,竟敢冲撞圣驾!来人啊,拖出去——杖毙!”
话音未落,两名侍卫冲进殿内,架起瘫软在地的濮尹谨,朝殿外走去。
濮尹谨的眼神像被风吹灭的烛火,瞬间黯淡无光。她不反抗,也不求饶,如同一个失去灵魂的布偶,任由侍卫架起她的身躯,一步步走向绝望的深渊。
母家对她无情,皇家又难以容她,夫家更是没有她的立足之地。此刻的她,只觉整颗心好像坠入了冰冷的深渊,绝望至极。
那么,究竟是谁将她推向了这腹背受敌,万劫不复的境地呢?
正当濮尹谨以为自已即将命丧于此之际,公冶泽贤面容一沉,大步流星地从席位中走出。他示意侍卫松开濮尹谨,随后带领她一同跪在殿前,为她恳切求情:“父皇,其实谨侧妃并无冒犯天威之意,只因她自幼酷爱雪景,平日里常着一袭白衣,望父皇能宽恕她的无心之举。”
濮岷闻言,也连忙跪倒在殿前,急切地证实:“皇上,微臣的四妹平日里确实偏爱白色衣裳,并无冒犯之心,望皇上明察秋毫!”
齐玄帝并未立即回应他们的求情,只是低头把玩着手中的佛珠,过了许久,才漫不经心地问道:“谨侧妃,事实果真如广亲王所言吗?”
濮尹谨偷偷瞥了一眼公冶泽贤,更加低眉顺眼地回答:“回父皇,确如广亲王所说。雪花虽非人间富贵之花,但臣媳偏爱它那清冷脱俗,别具一格之美。”
“琼花纷飞妆佳人,肌肤赛雪更胜银。眸含秋水颜纪桂娟,独立寒霜傲冬春。”这正是颛孙元暕《琼雪傲》中的佳句,也是严情筱前最为钟爱的词句。然而,严情筱的命运却比那漫天飞舞的雪花还要飘零,她本应是建康某县中一朵娇艳的山茶,却最终满怀相思与惆怅,客死在了异国他乡的身毒边境……
而这场悲剧的根源,竟是他自已——这个曾最深爱情筱的人。若当年他没有固执已见,囚禁八弟,致使有情人天各一方,或许严情筱就不会选择以那样决绝的方式结束生命……
齐玄帝心中的伤痛被悄然勾起,苍老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动容。
然而,当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濮尹谨身上时,却瞬间变得森然:“你身为淳亲王的侧妃,为何广亲王会对你的喜好如此了解,连你爱穿何种颜色的衣裳都一清二楚,他是否还知晓更多?”
“回父皇,这……”
面对如此尖锐的质问,濮尹谨一时语塞,她无法说出自已其实并不爱雪花,只是刚才为了脱身而顺应公冶泽贤的话。若真如此坦白,无疑是自打嘴巴,坐实了欺君之罪。
正当她陷入困境,无言以对之时,濮岷灵机一动,巧妙地为她解围:“启禀皇上,前几日微臣曾邀请淳亲王与广亲王共饮闲谈,期间淳亲王无意间提及了此事,因此广亲王得知了此事。而谨侧妃对此毫不知情,完全是出于无心。”
“荒谬!谁人不知淳亲王与广亲王素来不和,他们怎会共饮一盏茶,还谈论起女子之事?”坐在席间的苏嫔脱口而出,她乃是蓉贵妃的心腹,因急于表忠心,竟忘了这等忌讳之语不可随意宣扬。
话音未落,齐玄帝便投来一记警告的白眼,吓得苏嫔脸色瞬间惨白,噤若寒蝉,再不敢多言半句。
就在这时,一直默默饮酒的刑翟关猛然从席间站起,大步流星走到殿前跪下,带着几分醉意,声音洪亮地说道:“启禀皇上,五日前淳亲王确实被濮大公子邀请至新宝茶楼品茗,末将亲眼所见,茶楼的伙计们亦可作证。”
“谨侧妃的人缘倒是不错,连邢家的二公子都愿意站出来为你说话……”
齐玄帝的声音低沉而阴沉,仿佛比外面的天色还要压抑。他目光深邃,似在探寻着什么,望向公冶泽贤,“贤儿,邢少卿所言是否属实?你真的是无意间从你二哥那里听到关于谨侧妃的事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