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尺桐,其琴弦质地坚硬如铜铁,发音铮铿锵然,悦耳至极的乐器。演奏此琴时,为保护指甲,弹奏者通常会佩戴护甲。然而,濮尹谨此刻的双手却布满了燎泡,可以想象,当她触弦之时,那份痛楚定是难以言喻。
深知无法回避,濮尹谨暗暗调整呼吸,强忍着脚下的酸楚,缓缓走到一旁坐下,将三尺桐轻轻放平。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用那双红肿不堪的指尖,轻轻触碰那如刀刃般锋利的琴弦,开始弹奏。瞬间,一股剧痛袭来,让她苍白的唇瓣微微颤抖。然而,就在这难以忍受的痛苦中,一曲断断续续,宛如昆山玉碎的旋律,从她血迹斑斑的指下悄然流淌而出。
江面烽火连天燃,曹军覆灭赤壁间。
羽扇轻摇姿容俊,笑谈间功名已铸全。
故垒西畔雁影掠,指尖轻挥敌船翻。
今朝再抚旧时弦,曲终人散难觅郎君颜。
濮尹谨轻拨琴弦,低吟浅唱,泪光在眼眶中打转,她用那双盈满哀怨的眸子,楚楚可怜地望着公冶建智,希望通过这曲中深意,触动他的心弦,换得他一丝温柔的回望。
郑霁妃久居深宫,对于这种情感的小伎俩早已见怪不怪,然而,当她察觉到儿子面上闪过的一丝动容,立刻打断了濮尹谨的歌唱,声色俱厉地斥责:“够了!你这唱的究竟是什么离经叛道之曲,竟敢用如此粗鄙的琴歌敷衍本宫,简直是对本宫的大不敬!来人啊,将谨妃拖下去,重责三十大板!”
三十大板,足以令人伤残,濮尹谨虽常受责罚,但那些不过是罚跪,抄书等较为含蓄的手段,最严重的也不过是被幽禁数日,断绝饮食,从未遭遇过如此直接且残忍的惩罚,一时间,她吓得身躯轻轻颤抖。
正当侍卫涌入,欲将濮尹谨带走之际,公冶建智抢先一步,猛然将她拽起,随后,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她的脸颊上。
濮尹谨被这一击打得踉跄倒地,眼前金星四溅,脸颊火辣辣地疼痛,还未及反应,头顶便传来公冶建智充满怒意的低吼:“你这贱人,就知道给母妃添堵,本王不想再见到你,还不快滚!”
濮尹谨含泪凝视公冶建智片刻,随后强忍着泪水,从地上挣扎着站起,双手捂着脸颊,带着一丝痛楚与不解,匆匆逃离了现场。
她心中其实明了,这不过是公冶建智为了让她得以脱身而采取的策略。然而,那一记耳光之重,却让她心生疑惑。
这或许是因他平日里习惯了以暴力解决问题,下手时才会如此毫无分寸。若真如此,那么这位平日里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君子,又怎会拥有如此狠辣的手段?
濮尹谨离开后,紫苑宫内的宫人们皆是一脸愕然地望着公冶建智,他们从未见过这位温文尔雅的王爷动手打人。就连郑霁妃也察觉到了儿子的异常,他似乎在暗中帮助濮尹谨,但为何又要对她下此狠手呢?难道仅仅因为她是濮的女儿?
公冶建智自已也说不清楚为何要帮濮尹谨,或许是因为她刚刚那曲琴歌唱进了他的心底,触动了他内心深处的某根弦。然而,无论原因如何,公冶建智对那些突如其来的情绪总是感到抵触,一旦心头烦躁,便容易失控,下手也愈发沉重。
濮尹谨步出泽华宫时,脸颊红肿,泪痕斑驳,宛如被冬日寒风无情雕刻,嘴角边一抹刺眼的鲜红,摇摇欲坠,更添几分凄楚。
“哎哟,小姐……您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啊?”谭妈慌忙上前搀扶,目光触及濮尹谨手指上触目惊心的烫伤与斑斑血迹,泪水不由自主地滑落,如同断了线的珠子。
她家小姐,自幼便饱受欺凌,在濮将军府时便已是如此,如今嫁入淳亲王府,境况并未好转,反而更添几分艰难。谭妈作为她半个母亲,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濮尹谨赌气地拂开谭妈的手,不发一言,只沿着蜿蜒的宫墙,踉跄前行。她的双眼瞪得滚圆,犹如一颗蒙尘的明珠,即便身处狼狈,也难掩其光芒。
谭妈焦急地跟在后面,追着濮尹谨那摇摇欲坠的身影,忧心忡忡地呼喊:“小姐,谨妃娘娘,谨儿啊!无论你受了何种委屈,先停下来,与乳母说说。这里是皇宫,不可随意走动啊……”
然而,濮尹谨却置若罔闻,只顾着迎风疾步,很快便将谭妈甩在身后。春寒料峭,冷风如刀,迷蒙了她的泪眼,灌满了她的衣袖,却吹不灭她心中的那份倔强与不屈。
她行色匆匆,未曾留意脚下之路,猛然间,“砰”地一声,撞入了一个坚实而温暖的胸膛,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清新淡雅的檀香,那香气仿佛拥有魔力,缓缓渗透心扉,让心中的委屈与苦涩瞬间消散了大半。
“莫非,你这是在急切地向本王表达你的倾慕之情?”一道略带磁性,宛如春水轻拂肌肤般的嗓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暧昧与酥麻。
濮尹谨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巍峨如山的身躯,如同一道巨大的屏障,将她与周遭的喧嚣隔绝,连带着也将所有的光线都挡在了外面。
心中一阵慌乱,濮尹谨连忙从那宽厚的怀抱中挣脱出来,眼角余光偷偷向那人望去。
那人年纪不过二十有余,身形伟岸,肤色呈现出健康的古铜色,五官线条刚毅分明,宛如雕刻般冷峻。他的眼眸深邃幽暗,闪烁着点点笑意,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他身着一袭宝蓝色暗紫团龙纹锦衣,霸气尊贵,不怒自威,仿佛天生便拥有号令天下的气势。
濮尹谨偷偷打量了他一番,心中已然断定,此人便是当今圣上最为宠爱的皇四子——广亲王。于是,她连忙欠身行礼,声音中带着一丝歉意与恭敬:“妾身一时失态,冲撞了广亲王殿下,还请王爷大人有大量,宽恕妾身的冒犯之罪。”
她的举止得体,言辞温婉,尽显大家闺秀的风范。然而,濮尹谨却始终低着头,不敢直视广亲王的眼睛,只希望能借此掩饰自已此刻的狼狈与尴尬。
公冶泽贤轻轻扬起他那浓黑的墨眉,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饶有兴趣地问道:“你曾见过本王?”
濮尹谨微微垂首,声音温软中带着一丝恭谨:“妾身虽未曾有幸目睹王爷尊容,但深知皇上膝下仅有两位成年皇子。王爷您衣着华贵,且在宫中自由行走,除广亲王外,别无他人。”她的话语中透露出聪慧与机敏,同时,那双血迹斑驳的玉手悄然隐于袖中。
“你倒是聪慧过人。”公冶泽贤的目光紧紧锁定在濮尹谨身上,那眼神中似有有千言万语,令人怦然心动。只见她身姿曼妙,肌肤胜雪,宛如一朵清新脱俗的出水芙蓉,未经雕琢,自然天成。
濮尹谨早闻广亲王性情暴躁,喜怒难测,却未曾料到他会如此大胆放肆,竟在皇宫之中如此直白地打量着自已。尽管她只是淳亲王府的侧室,但好歹也算是他的“二嫂”,他难道真的一点都不懂得避嫌吗?
“若王爷无其他要事,妾身便先行告退了。”濮尹谨再次施礼,打算转身离开。
然而,就在她转身之际,公冶泽贤却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不许走。”
他这一抓,恰好碰到了濮尹谨手腕上的烫伤。男人的手劲往往难以掌控轻重,那片原本就溃烂的伤口,再次被撕裂,鲜红的血液再次渗出,染红了衣袖。
“哎哟,好痛!”濮尹谨忍不住轻呼出声,眼眶中瞬间盈满了泪水,晶莹剔透,宛如断线的珍珠。
公冶泽贤见状,连忙松开了紧握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掀起她的袖管。那一刻,他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愤怒!
濮尹谨的手腕上,深紫与泛红交织,宛如一幅惨烈的画卷,鲜血不断地从伤口处滴落,那翻起的皮肉,更是触目惊心,让人不忍直视。
“这究竟是谁干的?是谁把你伤成这样?”公冶泽贤猛地抬起濮尹谨的下巴,目光如炬,似要将她看穿。当他看到她脸上那鲜明的五指印和嘴角残留的血渍时,眼中的怒火更是熊熊燃烧起来。
“是不是我二哥?”他低声怒吼,声音中充满了压抑的愤怒,宛如一头被困住的猛兽,随时准备挣脱束缚,疯狂反扑。
公冶泽贤身上散发出的霸气与威严,让濮尹谨感到一阵窒息,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