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中央,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静静躺着,那双曾经纪桂娟葱般细嫩的手指此刻直直地挺立,每个指尖都插着一根银针,血珠沿着针尖缓缓流淌,最终在针尖处凝结成珠,滴落于地,触目惊心的景象让人心生怜悯。
月光如银色的瀑布,悄无声息地倾泻而下,照在濮尹谨那张苍白而坚定的脸上,她依旧没有丝毫的愧疚之色。她携着刚刚苏醒的鹃贵人,扶着席慧的手,缓缓步出了东厢。
若非余倩菲步步紧逼,毁掉了她最亲近,最敬重的人,还设计玷污她的清白,她从未想过自已竟会变得如此狠辣,超乎常人的决绝。
“主子,那纪桂娟该如何处置?”席慧凑近濮尹谨,指着跪在尸体旁的人影,低声问道。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她今日能为了富贵背叛余氏,难保日后不会因权势而背叛我们。这种人,留不得。”濮尹谨的目光变得锐利,她努力压下内心的柔软,决意斩草除根。“明日随便找个由头,将她处死便是。况且,我猜测当年乳母之死,她也脱不了干系。”
鹃贵人已经对濮尹谨心生畏惧,听到她如此决断的话语,只觉浑身冰冷,眼前一黑,再次晕厥过去。
濮尹谨看着再度昏厥的鹃贵人,不禁失笑。她吩咐人将鹃贵人带回房间歇息,并命人尽快将这里清理干净。
月光下,她的身影显得既孤独又坚决,她已经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不归路。
濮尹谨与席慧并肩步入西厢阁,她的步伐略显沉重,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席慧的,声音低沉地问道:“我今日这般行事,是否过于狠绝了?”
席慧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谨主子是为了至亲之人讨回公道,并无不妥。余氏落得如此下场,虽看似凄惨,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言罢,席慧的手不经意间轻颤,似乎连她的身体也在微微发抖。
此刻,濮尹谨才恍然意识到,这位方才还雷厉风行,心狠手辣的女子,实际上不过是个年仅十六的少女。经历了这番血腥残酷的洗礼,即便她再如何坚韧,内心也难免泛起恐惧的涟漪。
余倩菲一夜之间香消玉殒的消息迅速在淳亲王府内传开,而其死因则成了府中上下讳莫如深的秘密。燕嬷嬷将濮尹谨对余倩菲所做的一切,详尽无遗地禀报给了公冶建智。听完汇报,公冶建智沉默良久,最终决定追封余倩菲为侧妃,并给予厚葬,以此维护她死后的尊严,同时也算是对余家的一种交代。
云砚轩
夜幕降临,云砚轩内,公冶建智身着一袭洁白如雪的银丝葛布圆领长袍,身影孤寂地伫立在观景凸窗前。他那张原本斯文俊雅的脸庞,此刻少了往日的几分邪魅浅笑,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难以言喻的阴郁与沉重。他手持横笛,吹奏起一曲悲壮感人的《汉宫秋·梅花酒》选段。
俺向着这迥野悲凉,草已添黄,兔早迎霜。犬褪得毛苍,人搠起缨枪,马负着行装,车运着糇粮,打猎起围场。他、他、他,伤心辞汉主;我、我、我,携手上河梁。他部从入穷荒;我銮舆返咸阳。返咸阳,过宫墙;过宫墙,绕回廊;绕回廊,近椒房;近椒房,月昏黄;月昏黄,夜生凉;夜生凉,泣寒螀;泣寒螀,绿纱窗;绿纱窗,不思量!
宝殿凉生,夜迢迢六宫人静。对银台一点寒灯,枕席间,临寝处,越显的吾身薄幸。万里龙廷,知他宿谁家一灵真性。
刑翟关身着一袭素雅的湖杭夹袍,步伐轻盈地自侧门步入,双手轻轻拍响,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姐夫的笛声愈发清越悠扬,宛如天籁,不知深夜急召末将前来,有何要务相商?”
公冶建智依旧未转身,手中紧握那支温润如玉的翠笛,轻轻敲打着手心,眉宇间透露出一丝难以名状的烦躁:“近来我心绪不宁,梦境纷扰,醒来时更是心绪难平,难以再次入眠,更添几分莫名的焦躁。”
刑翟关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好奇,语调中带着几分玩味:“姐夫的梦,究竟是如何一个荒唐法,竟让您如此困扰?”
公冶建智轻笑一声,缓缓转过身来,细长的双臂环抱胸前,似乎感受到一丝寒意,然而他僵硬的背影却透露出一种截然不同的坚定。他长叹一声:“梦境如丝如缕,纷繁复杂,简直无法理清。”
刑翟关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上前打趣说:“我猜想,姐夫的梦中定有一位绝色佳人,莫非是西厢中的那位谨侧妃?”
公冶建智微微挑眉,反问道:“何以如此笃定?”
刑翟关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那日姐夫为了谨侧妃,不惜与家姐发生冲突,这份情谊,怎能不令人好奇?您对谨侧妃的偏爱,显然非同小可。”
公冶建智面露一丝歉疚,笑容中带着几分无奈:“那日我脾气失控,动手确实不妥。但你姐姐那般吵闹,实在令人难以忍受。我故意冷落她,实则是为了保护她免受王妃的算计。利用谨侧妃来缓和你姐姐与王妃之间的纷争,你也是知晓的。陶宗诚那老顽固愈发难以驾驭,我只能出此下策,方能保全你姐姐。你能理解我的苦衷吗?”
尽管公冶建智的话语条理清晰,情感充沛,似乎字字句句都在为邢澜着想,但刑翟关深知他的秉性,这番言辞恐怕是他早有预谋,才敢在自已面前肆无忌惮地对邢澜动手。
然而,既然公冶建智已经给自已找了个台阶下,刑翟关和邢澜也只能顺着这个台阶下来,不再追究此事。
“原来如此,姐夫真是为我姐姐考虑得周到,邢家上下感激不尽!”刑翟关眼中闪烁着玩味的光芒,随即巧妙地转移了话题,“不过,照姐夫这么说,您梦中的那位佳人,莫非并不是谨侧妃?”
公冶建智低声回应:“那丫头不过是本王用来平衡后宫争斗的一枚棋子罢了。”
刑翟关饶有兴趣地望着他,微笑着问道:“但这枚棋子,似乎让您有些难以割舍,对吗?”
公冶建智被他问得心头一紧,连忙否认:“怎么可能?就凭她那点姿色,根本入不了本王的眼!”他一字一顿地说完,眼中还特意流露出一种决绝。
这下,刑翟关真的感到诧异了。
公冶建智向来在红粉堆中游刃有余,对付女人从未皱过眉头,今天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一直强调谨侧妃只是他的棋子。他不是最厌恶别人揣测他的心思吗?怎么这会子自已主动表露出来了?
“姐夫,莫非是谨侧妃让您心生不悦了?”刑翟关试探性地问道。
公冶建智突然侧过头去,冷漠的语气中夹杂着几分烦躁:“女儿家的心思,真是难以捉摸。有时候觉得她近在咫尺,仿佛触手可及;可有时候,却又觉得她像风筝一样越飞越远。虽然线还在本王手中,但总感觉有一天,她会挣断这根丝线,飞向那海阔天空!”
刑翟关闻言,神色渐渐凝重,长叹一声:“我追随您多年,名义上是君臣,实则我一直视您为兄长。有句话,我早已想对您说,只是今日...”
公冶建智见他如此,语气也变得温和起来,打断了他的话:“此处并无外人,你我兄弟之间,何须如此拘谨?”说完,他再次转过身去,背对着刑翟关,不愿让他窥见自已的神情。
刑翟关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而坚定:“这些年,我们在宫闱斗争中步步为营,早已习惯了尔虞我诈,两面三刀,却也渐渐迷失了自我。尤其是您,身处权力中心,身边美女如云,可您是否曾静下心来,问过自已的心,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公冶建智猛地转身,目光如刀,直视着刑翟关,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温柔乡,英雄冢。沉溺于儿女私情,无异于自掘坟墓。炽阳国霸王项羽,便是一个前车之鉴。”
刑翟关微微一笑,不以为然:“我姐姐常说,您的心如磐石,坚不可摧。她还说,女人的柔情似水,总有一天能滴水穿石。但我却认为,人心非草木,孰能无情?所以,我还是劝您珍惜眼前人。”
他很清楚,公冶建智并非冷血无情之人,虽然他对女人从未付出过真心,包括自已的姐姐,但他也并非忘恩负义之辈。这也是他愿意对公冶建智推心置腹,忠心耿耿的原因之一。
公冶建智冷冷地扫了刑翟关一眼,见他平日里看似浑浑噩噩,但谈及男女之情时,却头头是道,不禁哑然失笑,饶有兴趣地开口:“继续说下去。”
刑翟关接着剖析,“您的心有所动,恰恰证明了在权力的洪流中,您的心并未完全沉沦。我猜,您此刻或许正因余侧妃的悲剧而迁怒于谨侧妃,但她又恰是您心头所系,让您难以抉择,既不愿伤害,又不知如何面对,这才导致您心绪不宁,夜不能寐。”
公冶建智闻言,突然放声大笑,目光中闪烁着玩味:“刑翟关,你简直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所言极是。但我要澄清,我并非因余侧妃之死而怪罪于她,而是对她心生敬畏。这样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子,下手竟如此决绝,实在令人胆寒。”
刑翟关轻笑回应:“这或许就是所谓的爱恨交织吧,说不定您前世欠了她一份情,今生她来讨债了?”
公冶建智回敬他一瞥,嘴角勾起一抹深意的笑:“若真有此事,那也是她欠了我,需要用一生来偿还这份债。”
面对公冶建智那深不可测的笑容,刑翟关语重心长说:“姐夫不是常言,女人的温柔是男人宠出来的,女人的狠辣是男人逼出来的。若您真的对谨侧妃动了情,不妨多给她一些耐心与包容。”
公冶建智心中依旧烦乱,便摆了摆手:“翟关,你先退下吧。今晚之事,若有半个字泄露出去,你知道后果的。”
刑翟关恭敬地行了一礼,抬头展颜:“姐夫放心,今晚我根本未曾踏入云砚轩半步。”言罢,他转身离去,房间再次恢复了宁静。
公冶建智独自立于窗前,那双冷傲的眼眸好似穿越了无尽的黑暗,内心涌动着强烈的占有欲。他深邃的眼底涌动着挑战之色,仿佛要将这漫天星辰都纳入自已的掌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