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谨凝视着男人消逝于夜色之中的背影,满心疑惑,这个男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他又是如何知晓今日乃她的生辰?
她怀着好奇之心轻轻打开锦盒,刹那间,眼前东西,似曾相识。一颗圆润光滑的碧玺朝珠在黑暗中散发出碧绿色的光芒,其上系着熟悉的同心结。这不正是她上次归还给公冶泽贤的“瑶台之珠”吗?
它为何会落在这个男人手中?
难道他是……
然而,他的真实身份始终是个谜,因为自那夜之后,这个男人再也没有出现在那座寺庙里。
时光如梭,随着尹谨手中念珠的缓缓转动,转眼间便迎来了每年最为热闹的一天——上元佳节!
这一天,所有的王孙公子,闺秀名媛几乎倾巢而出,三三两两地相约逛花灯。有人借此良机向心仪之人倾诉爱意,也有人将此视为猎艳的大好时机,准备大展身手,一举夺得美人的芳心。
总之,每年的上元节后,总会流传出许多八卦趣闻,美谈佳话,为人们的生活增添一抹亮丽的色彩。
夜幕如笼,繁星点点与火树银花交相辉映,将夜色装点得绚烂多彩,灯火阑珊处,映照出十万人家的繁华景象。
巍峨华丽的楼阁在夜色中亭亭玉立,宛如妖娆的仙子,商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河畔的画舫上,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如花似玉的歌妓们以缠绵的嗓音,尽情歌颂着这片繁荣昌盛的土地。
岸边,无数少男少女正放飞着花灯,那一盏盏灯芯闪烁着晶莹迷离的光,宛如一颗颗璀璨的明珠,点缀在清澈的河面上,承载着人们一个又一个美好的心愿,交织着对富贵和权势的渴望与梦想。
“濮岷,你在凝视何方?莫非是被画舫上的那些妖娆女子勾去了魂魄?”一位年约十五的少女开口问道。她身姿丰腴而婀娜,面庞犹如新绽的桃花般娇艳,上身穿着海棠红缠枝莲纹长衫,下身则衬着水袖红花绫裙,发间点缀着一支红宝石雕凤头钗,更显得华贵非凡,此人正是公主梦晨。
濮岷微微蹙眉,提着一盏精致的莲花宫灯转过身来,语气平淡地说:“既然公主对此地并无兴趣,不如微臣带您去茶楼品茗如何?”
“也好,本公主此刻确实有些疲惫了,正好去喝杯茶歇歇脚。”梦晨骄矜一笑,拂袖走进了新宝茶楼。濮岷紧随其后,在进门时顺手将手中的莲花宫灯挂在了门口的树梢上。
这盏宫灯,便是留给濮尹谨的记号,让她知晓他们此刻正在这家茶楼之中。
茶楼一侧,公冶建智身披一袭绚烂如火的狐裘斗篷,与一位风姿绰约的女子并肩而行。这位女子乃史雪兰的表侄女,史绣芸,年方十六,身着一袭橙黄暗花对短袄,下搭橙黄色云锦绣花长裙,低垂的发髻间斜插着一支精巧的点翠步摇,更衬得她肌肤胜雪,一双媚眼微微上挑,天生带着几分妖娆与凌厉,恍若深山老林里的狐仙,媚态撩人。
“咦,那不是萱宁公主与濮家的长子吗?他们怎会在此相聚?”史绣芸目光锐利地望向茶楼大门,嘴角勾起一抹讥讽,“都说濮家的大公子眼高于顶,不屑萱宁公主,现在看来,不过是故作姿态罢了。你们这些男人,真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虚伪至极,令人作呕!”
公冶建智闻言,眉宇间仅掠过一丝轻皱,随即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史性情直率,坦诚可爱,远胜那些庸脂俗粉,着实有趣。”
史绣芸妖媚的眼梢得意地上扬,轻蔑地哼了一声:“王爷的花言巧语,哄哄那些无知女子尚可,对我却无用。你那点小心思,我岂会不知?你觊觎的,不过是史家的权势罢了!”
“史小姐何须妄自菲薄,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本王相信,总有一天能以真心赢得小姐的青睐。”公冶建智不以为忤,脸上始终挂着温润纪桂娟的微笑,直至在人群中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身影,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他悄然注视着濮尹谨,见她身着一袭男装,风度翩翩地从身旁掠过,眼眸不禁一沉。随后,他转向史绣芸,眼神中满是宠溺:“芸儿,说了这么多,想必你也口渴了,来,本王请你品茗。”
言罢,他未等史绣芸回应,便拉着她步入了茶楼。史绣芸的脸颊泛起一抹红晕,顺从地跟随其后。
其实,她并不反感公冶建智的触碰,甚至沉醉于他手心那温暖纪桂娟的细腻触感。平心而论,公冶建智俊朗的容颜与王爷的身份确实让她心动不已。然而,她的心志更高远,不愿仅仅委身于一个失宠的落魄王爷,因为蓉贵妃已有意将她许配给广亲王为侧妃。
茶楼内部宽敞开阔,呈凸字形布局,分为上下两层。楼上是一排排敞开的雅阁,每张都摆放着六张一模一样的红木靠椅。楼下则是半圆形的茶座,环绕着一个弧形的舞台。此刻,台上正上演着《采茶扑蝶》。
舞台布景为一片绿意盎然的茶园,茶农们身着传统服饰,手提竹篮,欢声笑语地穿梭在茶树间。
旁白:春日里,百花开,茶山一片好风光。茶农们趁着晴好天气,纷纷上山采茶,一片繁忙而欢快的景象。
茶女甲(哼唱):百花开来好春光,采茶姑娘满山岗。
茶女乙(附和):手提篮儿来采茶,片片采来片片香。
茶女们一边哼唱,一边熟练地采摘茶叶,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旁白:在这茶园之中,不仅有忙碌的采茶女,还有一只美丽的蝴蝶在花间翩翩起舞,引得茶女们纷纷放下手中的篮子,追逐嬉戏。
茶女丙(哼唱):快看,那有一只美丽的蝴蝶!
茶女丁(附和):我们快来扑蝶吧!
茶女们放下篮子,围成一圈,小心翼翼地接近蝴蝶,试图捕捉它。
旁白:蝴蝶似乎感受到了危险,振翅高飞,茶女们则紧随其后,欢声笑语不断。
舞台上,茶女们与蝴蝶展开了一场欢快的追逐战,最终蝴蝶飞走了,茶女们相视而笑,重新投入到采茶的工作中。
茶女甲(哼唱):这蝴蝶真是调皮,不过,采茶的时光也因此变得更加有趣了。
茶女乙(附和):是啊,这样的日子真是让人心旷神怡。
梦晨正看得入迷,突然,一个身着锦衣,头戴玉冠,风度翩翩的少年不期而至,打断了她听曲的雅兴。
“濮初阳拜见萱宁公主,拜见兄长!”尹谨步入雅阁,俯身行礼,其声柔婉,犹如春日微风轻拂过碧波绿水,悄然间在人心中荡起层层涟漪。
因濮初阳出身庶脉,又无甚作为,故而鲜少入宫,即便入宫亦难与公主谋面。即便宴会上偶有交集,高傲的萱宁公主也未曾正眼相待。正因如此,尹谨才敢斗胆,以假乱真。
“二弟,你怎会来此?”濮岷急忙起身,让出座位。
尹谨顺势而坐,目光不经意间掠过梦晨公主,“久闻公主花容月貌,得知兄长与佳人相约于此,小弟特来瞻仰芳颜!”
梦晨闻言,不禁“噗嗤”一笑,随手从桌上红木八宝圆盒中拈起一把朝阳瓜子,戏谑开口:“那你便细细观赏,看看是本公主更美,还是你未来的嫂子更美?”
濮尹谨身为女子,自然知晓女子之攀比心与虚荣。于是,她极尽赞美之能事:“公主容颜绝世,端庄秀丽,堪称京城佳丽之首;纵有万花争艳,亦难及公主之万一!”
梦晨一面啜着瓜子,一面笑靥如花:“呵,你这嘴可真甜,不愧是京城第一风流才子。”
虽话中带刺,但她的内心已被夸赞得欣喜若狂。当着濮岷的面,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不觉间更加骄傲自得起来。
“公主此言真令濮初阳感到惭愧。公主请用茶,您磕了这么久瓜子,想必也口渴了。”尹谨边说边递上一杯香茗,同时悄悄观察着梦晨的神色,见她并无不悦,便继续说:“公主或许有所不知,世人只道我风流倜傥,留恋花丛,却不知其中也有我的苦衷。”
梦晨接过茶杯,轻抿一口,随后移到尹谨身旁,好奇地问:“究竟有何苦衷?快与本公主说说!”
她自幼生长在皇宫,还从未见过如此五官精致,气质出众的男子。他如同戏台上的文雅小生,又似天空中悠然飘过的白云,令人心旷神怡。与濮岷相比,他更多了几分温良与体贴,这让梦晨心中不禁生出好感。
只见尹谨眉头轻蹙,似乎被某种忧愁所困扰,声音略带沙哑地说:“我虽生于富贵之家,却并非事事顺心。即便拥有泼天的财富,也无法买到‘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满姻缘。迟早要娶一个并无感情的庸俗女子为妻,因此只能在尚未成家之前,多为自已的人生增添一些美好的回忆。”
“李太白曾写下‘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的传世佳句,《金缕衣》中也唱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不正是在告诫世人要珍惜当下,及时行乐,莫要辜负了这青春年少的美好时光吗?”
梦晨听后,心中涌起一股酸楚,眼眶泛红,深埋心底的委屈如同破土而出的嫩芽,逐渐显露。她虽是正宫所出的嫡公主,但因母后和太子哥哥的早逝,不得不收敛起骄傲与锋芒,在蓉贵妃和柏泉公主的淫威下委曲求全,心甘情愿地成为她们手中的一枚棋子。
为了在深宫中求得生存,梦晨深知唯有让自已具备利用价值,方能维持那表面的尊贵与体面,避免被下人欺凌。因此,她变得世故圆滑,骄横任性,甚至有时蛮不讲理,即便明知濮岷对她无意,也依然紧紧纠缠,只因她不愿失去这仅有的利用价值。
然而,此刻听了尹谨的一番肺腑之言,梦晨心中竟生出一种相见恨晚的感慨,同时,她多年隐忍的叛逆本性也瞬间被激发。身为正宫嫡出的公主,若连自已的婚姻大事都无法做主,那她这一生,岂不是活得太过憋屈?
在那一刻,尹谨从梦晨的眼中看到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她知晓,这个冲动任性的姑娘,不久的将来,或许会选择一条孤独而悲惨的道路。
那一刻,濮尹谨感到自已邪恶至极,不配为人。她明知那情爱的雷池连自已都望而却步,却还要诱惑并鼓励这位风华正茂的尊贵公主去以身试险。她以虚伪的面孔,一步步将她引入那片阴湿的沼泽,眼睁睁看着她越陷越深。
其实,这位萱宁公主除了偶尔的刁蛮任性,打鸡骂狗之外,并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尹谨如此残忍地设计这位在深宫中苦苦挣扎的可怜女子,心中实在不忍。
但转念一想,若不狠心先发制人,那么将来最可怜的,或许就是她和哥哥了。相比之下,与其被人可怜,濮尹谨宁愿成为可怜他人的人。
于是,她眼中闪动着温柔,缓缓掏出一方雪缎手帕,递给梦晨:“公主怎么哭了?可是濮初阳言语不当,冒犯了您?”
“没有,本公主只是沙子进入了眼。台上的戏,还不错。”梦晨抬手掩面。她顺势接过手帕,悄无声息地将其藏进了宽大的袖口之中。
尹谨故作惊讶地道:“哦?公主竟也对戏曲有所钻研?”
濮岷适时地插话进来,为梦晨捧场:“岂止是钻研,公主她还能亲自吟唱几段呢!”
尹谨闻言,面上露出欣喜之色:“真是巧了,濮初阳也对戏曲情有独钟。不知公主偏爱哪一出?要不,咱们下楼去,共同演绎一段如何?”
“那便唱《牡丹亭》吧!”梦晨轻抿朱唇,笑容灿烂,随即站起身来,随着濮尹谨一同下楼。此刻,她脸颊上的脂粉在灯火的映照下,犹如夕阳下绚烂的晚霞,美不胜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