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雾锁烟宫（上）

“你这厮，还不走开！你可知这是何地？”

我被前前后后四个仙娥堵在路当中，望见一张张娇俏的脸上怒气腾腾眼角高吊，不禁有些微怵。她们攥着帕子响响亮亮地叫我赶紧滚开去，却实实在在地把路堵死了，趾高气昂，眼神尖利地要扎人似的。

我杵在当中难免有些窘迫。可能是刚刚吃了酒又吹了风的缘故，我脑袋昏昏地疼，身子因受冷止不住地轻颤，腿一时没力绊了自已一个趔趄，虽支撑住勉强稳了身形，却让几位仙娥一霎变了变脸色，敛了些怒气，目光中的凌厉转为些许冷淡的打量。

贸然闯入此间很失礼，我知道的，但这也并非我有意为之。因为我没有法子——我迷路了。

今日天后娘娘仙寿，爹爹拉了我上九重天来给她磕头。天帝大宴琅寰殿，眼下各个品阶的神仙们，包括服侍的仙娥丫鬟们，都在那大殿中嬉耍玩乐呢。

半个时辰前我也在殿里头，爹爹并几个叔叔危坐着同天帝爷爷说话，我在一旁吃了半杯桃花酿，一时有些微醉，偷跑出来散散酒气。不料那桃花酿不比我家对门儿桃裙姐姐所制，后劲竟冲得很。这原不是我一个三千岁的小仙该饮的，只是那起子势利眼的仙娥见我是天帝的亲孙子，巴赖着说这天后亲手制的桃花酿如何极品。若没有她们的鼓动，我才不会在爹爹面前喝酒。

我不过饮了半杯，出来让天宫的香风一吹，就一时混沌了神智。醒来后落了一身的汗，外衫却忘在席上了。更要命的是，方才醉时不知一双脚哪来的本事，偌大琅寰殿，上千仙家的歌舞丝竹，竟都不知到几千里外了。

四周都是些小楼小院子，竟是云桐所雕。云桐是长于南荒的珍贵树种，被凤族视为“祥瑞之物”。传说诞生了天地间第一只凤凰的、凤族如今仍供奉着的神树，就是一棵极古老的云桐，长得遮天蔽日，雄伟端庄，庇佑着凤族数百万年的生息。

可九重天可是龙族的地盘，这些云桐雕的小楼小院虽风格低调，但规模似乎不小。天宫里虽也住着些许八荒众族的神仙，但大多数是龙族或凡界飞升的人类或灵物。而能在天宫拥有这么大规模的异族建筑，住在其中的家伙靠的绝对不只凤族的地位吧？

但我现在对这些事情一点都不感兴趣。我只想在爹爹和天帝爷爷发现我不见之前赶快回去。这可是天后寿宴诶，我要是在今天给爹爹添麻烦，回去就别想有好果子吃。

可奈何我长了三千岁，统共来天宫也没有两手之数，况每次来不是陪爹爹办事就是有重要宴会，不得不来那种。其实我也并不想来，一是爹爹从来眉山接我到腾云至南天门，足足要花一个半时辰，有这时间我能和对门兰衫妹妹捉四五只野兔子。

二来爹爹与天帝爷爷的关系并不怎么样，就因为爹爹当初和娘亲私相授受，折辱天家颜面。其实怪不得爹爹，娘亲还在时本来就是整个狐族最娇艳的女儿，四海八荒难得一见的美人儿。

据爹爹说，娘亲是只毛色纯正而鲜艳的九尾红狐，粉面含春，肤如软玉，发若滑绸，眉心微微一颗朱砂痣，回眸一笑百媚生，天生的极品。当时爹爹替天帝拜谒狐君，狐君风流，且对小女儿百般宠爱，恨不得让八荒众神皆一睹其芳姿，便时常让她参与会客，小小年纪长袖善舞的样子更令人感到惊艳。爹爹拜访时，替他斟茶的便是娘亲。

爹爹和娘亲是一见钟情，此后平日里偷偷相见，其暧昧温存不在话下。只是娘亲怀上我后，这事儿怎么也兜不住了，自然闹到了天帝爷爷面前。后面的爹爹就不肯再讲，娘亲怎么去的我至今也不明白，爹爹也非常不希望我提起娘亲，我更不明白。他不让我提，自已却时常要破自已的戒。譬如他时常会捏捏我的脸，喃喃道和你娘简直一模一样之类的话。其实也不是一模一样，我是只九尾白狐，全身雪白雪白的，不像爹爹口中的娘亲，玉肌白里蘸粉红，白得活泼些。

三来，我是只白狐，而继承天家衣钵的自然是龙族的神仙。所以天帝爷爷待我如何得好，都不能越过几位龙嗣。我挺委屈，因为种族随爹随娘完全靠天命，我只是少了点运气。

一阵硬巴巴的风吹来，我笼回思绪，使劲打了个哆嗦。

眼前的几位仙娥还在不怀好意得打量着我，我没法子，也自觉理亏，便出口软声示弱：“几位姐姐，在下醉酒迷路至此，冲撞此间尊荣，非我着意。不知姐姐们可否行个方便，劳烦指路，予我归去。”

我很少说这些文绉绉的谦恭之语，出口不大连贯，随之的作揖也有些僵硬，看着不像多有诚意，但确实表现得够无辜。我不是个好摆架子的人，但我自以为天帝亲孙河神嫡长，又是在乾宁郡王府当过几年小主的人，给几个仙娥作这般姿态赔罪已是足够，谁料几人眉眼一横，轻轻捂着嘴嗤笑两声。“你可知这是何地？醉酒迷路至此，千百年来只你一个！偏生就这么凑巧，闯入此间重地？”

几人狐疑带笑，攥着帕子凑上前来，周身隐隐有仙气积蓄，竟是运起功了。会功法的仙娥可不常见，我越发惊疑自已是闯入何等禁地。此等禁地却不在我进入时设限拦我，真是稀奇。

我当然不能同姑娘动手，更不能在这种地方动手。我只能咽着气，再次好言相求：“姐姐们卖我一个人情，就当……”

“卖你人情？要么陛下亲自来赎你，其他的人情一律不卖！”她们这次不耐烦，径直打断我，作势就要动手。我身子本来就不大舒服，又有些受限，一时竟觉得走投无路，出了一身的汗。

我正想着最后的计策，忽然眼前仙风大起，却怪异地升了团团浓雾。浓雾障眼之下，脚下的路还是先前的路，身边的人却蓦然不闻声也不见形，仿若凭空消失一般。

仙雾渐稀，周遭却变得广阔，乃至于有些苍茫。先前的亭台楼阁一霎到了极目的远边，我眼前的是一池的仙露，荷叶田田，一片葱茏的绿，衬着仙雾的白，美得让人心神恍惚。

身边似有风动，我侧去一看，一身翠衫透破了霞雾，云妆淡成，鸦髻松绾，月眉星眸，柳腰酥手，粉汗蒸香，幽息吹兰。玉面微含薄嗔，量其身段模样不过四五千岁，兑成人间凡龄不过十三四的年纪，正是豆蔻枝头一段柔。

“为何擅闯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