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庆辰告诉过我,他那景心妹妹闺名冯孺玉,上头确实有个嫡姐,叫冯孖玉。往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今日得见,有心上前道一句幸会,但气氛似乎有些尴尬,只好讪讪地立在姐姐斜身后。
那仙娥与同伴对视了一眼,旋即谦和有礼地道:“您还是同我们一道回摇光堂,免得让公主殿下担心。”
慧心郡主的行踪,与她们何干?她们俩的任务是接应我与桃裙,路遇冯孺玉也只是任务外的巧合。当然既然遇到了,终究还是得负责,不然景心郡主在见过她们后要是出了什么事,上头一定降罪;可是那慧心郡主何去何从,实在是与她们没什么关系。
这两位仙娥谦恭而冷漠,冯孺玉还有些懵懂,桃裙同我相互对了对眼神,都有欲相帮之意。
“算了,也罢。”冯孺玉突然出声,颓丧地摆摆手,“与我不相干的,母亲也不会怪罪我。”随即捏着团扇扇柄木讷地掀了掀风,一副任人摆布的模样。“我们回去吧。”
越推敲这话里深意,我心里微微发寒。我不知道安乐公主其人究竟如何,也未曾主动打听过司晨星君的家事,只是隐约听楚庆辰说起过,这冯孺玉的姐姐冯孖玉,有点不好相处。
其他对冯家的了解,就是有一次去安平郡王府喝茶,在楚庆欢面前无意提了一嘴冯家。楚庆欢闻言皱了皱眉,连他都有些不以为意:“整个冯家上下,除了在职的司晨星君,也就一个嫡长子冯愈,能让陛下稍微多看几眼。”
“连安乐公主都……?”我有些惊奇地瞪大眼。
楚庆欢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四下观察了一圈没有外人,便压低了声音凑到我耳边道:“陛下和几个兄弟姐妹,都不太……”恰如其分的省略,使我刚好能听明白。长公主都不亲,更何谈长公主的女儿。
不难发现,冯家上下除了公主、司晨星君与两位郡主,便再无其他光环。安乐公主与陛下并不亲近,司晨星君虽身任要职,但星君品阶不高,权重但位卑。
而郡主看似与郡王是同层次的爵号,但实际行封时,郡主远比郡王随意得多。先代大封宗室,天庭负累难当,遂有所裁减,并明定规制,不得以喜好擅专荫封。当今郡王,要么是天帝前五位嫡子,是为最常说的五大郡王:要么是亲王之子降格袭爵,比如肃亲王嫡长子楚蕴怀,袭父爵,是为肃郡王。这个降格袭爵一般是父死子继的承袭。另外极个别一些有至功之臣,天家赐郡王位与封地勉其镇守一方,今朝只西南瀚海郡王一位。
而郡主,不仅人数多,禄供恩赐也少得多。毕竟不比一代王爵,郡主再尊荣,也须得依附于母家或者夫家。女子受限于闺阁,再如何也只是红纱帐下的荣光。况且依天宫规制,郡主并没有降格之说——因为郡主封号不能承袭,郡主之女并不一定就是县主,郡主与县主也完全可以同时封予母女二人。
陛下毕竟不能完全冷落安乐公主,所以赐封两个郡主,也就算个安慰。慧心、景心,都是夸奖品性的,与尊贵何干?
然而说到底,我并没有关心冯家家事的必要,如果不是楚庆辰,什么冯愈冯谦什么景心慧心,我压根都不会上心。
“那几位继续随奴婢来吧。”那两位仙娥皆松了口气,转身又尽职尽责地引起路来。冯孺玉小手绞着袖子,跟在姐姐一侧,离姐姐约莫一人的距离。然而有时路并不宽敞,她磨磨蹭蹭地在最后,时不时微微叹气,不知是不安还是不耐。
这一路上花花草草,她都无心观赏;而我脑海里的一些枝枝蔓蔓,我本也无心打理,却扰得我定不了神。
“值得的自然会结果,不值得的就没必要开花。”这是柳袂哥哥说过的。以前我在探梅居附近找了个小坡,栽一些小果树,等着来年丰收,也盼着几百年后能不能给荷袖兰衫再添个弟弟或妹妹。结果别说丰收,过了两三个月就已经枯萎殆尽。我伤心欲绝,姐姐在旁安慰,柳袂哥哥却在一旁高深莫测地蹦了这么一句。说完还不尽兴,老神在在地又转了句文:“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说得是,有些事情与其去爬藤摸索,不如顺其自然。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何必操心那么多细枝末节呢?
真如楚庆欢所说的那般,我心思重,想得多,然而有时候在脑海里想着想着也能自行疏堵除塞,倒不算一件坏事。
于是我告诫自已不要瞎操心,也就定神了一些。眼下一步步地往女眷们集会的摇光堂去,一路上的场景全然陌生,身旁除了姐姐再无知音人。待到再过后我出去拜会宣亲王,姐姐继续留在这里,两个人彻底分开,我在外头得玲珑应变,她在里边要长袖善舞,都很不轻松。
然而人情世故就是要这样一步一步打点出来的,你要清高,那注定只能孤芳自赏,顾影自怜。
我当然也想要清高,谁不想快快活活的呢!“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有时候因为一些缘与念,不得不如此。
“前头便到摇光堂了。”那两位接引仙娥福了福,齐声道。冯孺玉心事重重的,冷不防一行人停下步子,她险些一脑袋磕到桃裙身上去。可惜了,与她相熟的人并不在侧,她对我又防备得紧,我自然没办法上前关心。
“亲王妃在里边同客人吃茶谈天。”两位仙娥对着我说话,礼数还是很周全。
我难免还有些紧张,不禁看了几眼姐姐。在外头规矩多,且耳目甚众,乾宁郡王是乾宁郡王,桃裙上仙是桃裙上仙,她是我府上的客人,不宜表现得太过亲密。
然而这却使我寂寞得很了,不能同姐姐肆意玩笑,一会儿还要分别半日,这时辰可怎么捱。
“早些进去吧,不好让长辈等太久。”姐姐轻声道。冯孺玉在她身旁,来回打量着这摇光堂窗里院中。这摇光堂亦是藏拙的设计,眼下院门大开着虽能大泻一方春色,而四周高墙却是严严实实。这宣亲王,实在是很喜欢将门墙砌得高高的。
“从正门进去,不就被母亲发现了么。”冯孺玉咕哝道。
姐姐失笑:“难道郡主有法子?”
“要是没有,都当不起您这一声郡主。”她口气不小,表情也有些小得意,脸蛋却是扑上粉红。
我嘴角微勾,随即也不去关心她到底要如何进门,只对姐姐说:“动身吧,姐……上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