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裙姐姐挑着眉毛，微微侧过身，声音清泠：“郡王爷先请。”
我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心知不好再继续玩笑了，便动身向那院子里走了进去。
外头窥不出什么名堂，进去了才知道这“摇光”二字所谓何意。翠欲滴而红欲流，颜色鲜艳地跳入眼帘，还真是春光摇荡，满目缤纷。要不然怎么会选这摇光堂来招待女眷，这风光旖旎，原来都藏于这一处。
我顿觉心旷神怡，消弭了些紧张不安。顺着路走，一路穿过花廊小庭院，就到了集客的屋子前。
几个仙娥忙进忙出的，一个个额头上泌了细细的汗珠，轮番上阵流水似的，总是那么几个人连轴转。有一个圆盘子脸的远远看到我，拿胳膊肘拐了拐身边的同伴，两人一起停下步子乖乖地侍立，用目光恭敬地远迎。
我觉着有趣，待我近前时，她二人第一件事不是往里头通报，而是福身带笑：“郡王爷安康。”
这两位能一眼认出我，无非是此地只我一位男客。我暗地里冲一直默默紧跟着的翠禾摆了摆手，她心领神会，挪挪步子上前带笑，偷偷往两个仙娥手里各塞了一个荷包。
圆盘子脸立马将眼睛瞪得圆圆，另一个瘦瓜子脸也有些错愕。翠禾向两人深深一笑，她们手一转，将荷包收进袖子，随即又福身道：“谢郡王爷！”又不敢太大声，憋得脸蛋通红。
“败家。”姐姐在旁咬着牙轻轻地嘟囔。我云淡风轻地一笑，一边由着那两位仙娥迎进去。
“这两人，怎得没有半分大户人家的样子。”我语气不经意间有些发寒，连翠禾都为之一凛。
我可是见过，天銮殿的玉湘姑姑，以及手下那些仙娥，除了规矩严谨，也自有一身张弛有度的气质。还有安平郡王府的仙娥，落落大方，单拎出去都能媲美一些人家教养的小姐。包括翠禾，虽然我时不时要对她提防一些，但不妨碍我承认她的优秀，无论品行性情，还是格局心思，都是没得挑剔的。
哪像这两位，虽然娇憨的模样挺有趣，但亲王府这种人家的下人，是不该是这般忸怩作态的。
送两个荷包也没什么，反正荷包里装的于我而言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那两个仙娥得了赏，自然是要尽心尽力一些，将我们一行人带进门去。进了门就不能那么松散，一应规矩都要拎在心头。我不敢私下里打量屋内的陈设布局，只看到地毯上金丝绣的像是喜鹊，那花又好像是杜鹃。日子都渐渐入夏了，屋里竟还微微地烧着地龙，莫不是亲王妃身子很不好，受不得一点寒？
我亦步亦趋地跟着，姐姐同翠禾垂着袖子在旁。渐渐地往屋子深处去，渐渐地听到些笑语，待到仙娥停下脚步，替我打起帘子，全程没有大声的通报。但里头人都知道又有客至，顿时言笑一止。我头皮微麻，咬着牙探了进去，比视觉在先的，是一股好闻但刺鼻的胭脂香味。
“啊，才说着呢，人就来了。”再次是听觉，一道如银铃清越却不失妩媚的女声，我不熟悉。我在心里告诉自已要大方要大方要大方，然后强迫自已微笑着抬头，就对上一位女子伸出的纤纤玉手。
艳红寇丹，白玉凝脂。我一愣，那手的主人直接一步上前牵起我的手，将我领上前去。她先不让我同周围人打招呼，而是直直领我到上首前，一边笑吟吟道：“还有点怕羞呢。”
本来没什么的，这么一说我的脸就有些微烧。我没被桃裙荷袖兰衫以外的女子牵过手，也许很小时被娘亲牵过，也算一个——其他再没有了。不过身前这位是我在此处为数不多能仰仗的人，我只好乖乖顺从。
“伯母。”我悄悄先和她招呼。
安平郡王妃微微侧过脸，深深看了我一眼，随即笑着对上首的人道：“姑母不是要瞧瞧？人给您带来了。”
郡王妃挡住我半个身子，然而我依旧能看见那位坐在上首的人，盘髻乌丝点雪，穿一身喜鹊栖红牡丹枝的小袄，下身襦裙垂地，双手随意地落在膝上，不戴珠钗而满身富贵，不着粉黛而眉眼温善，安详而静谧，生得一副佛骨仙身。
不用人提醒，我恭恭敬敬地行了个无比端正的礼，声音清晰朗亮而不噪耳，作尽了小辈的低伏：“闻儿向亲王妃问安。”
亲王妃深笑，并不遮掩眼角的皱纹，侧过头去同身旁挨得最近的一位美妇谈笑道：“你们都说小郡王小郡王，还真是个半大不大的小娃娃。”
我余光瞧见姐姐已经被几个女眷拉住谈天，翠芝跟在后头服侍，翠禾留在了外头。我不敢太过分心，眼睛始终看着亲王妃。我眼光轻闪，故意露出一点怯怯的模样，不然太显锋锐，不招人稀罕。
照理说，有些身份地位的女眷应该都在一些宴集上见到过我。不过我还是感觉到四面八方无数好奇打量的目光，本来屋里就热，更惹得我后背生了些薄汗。
亲王妃身旁的美妇在老人身边叽叽咕咕，越说亲王妃笑得越深，最后冲我招招手：“上前来，老身看看。”
我不安地看了安平郡王妃一眼，她退到一旁去坐好，给了我一个鼓励的眼神。我收拾收拾心情轻轻移步上前，一路在众人的目光下走到老人身前。
“坐这儿来。”亲王妃慈祥地指了指膝边。我不动声色地上前，有人往我屁股底下塞了个小杌子，我稳稳当当地坐了上去。
唔，我原本以为自已已经长大了不少，结果窝在杌子上，亲王妃的膝盖正好齐我胸口。不过这样却是正正好，老人握住我的双手置在膝上，真是细细地拿眼睛端详了我好久。她始终笑得很自在，我一脸的无辜，她看着看着索性笑出声道：“好，好，好一个乾宁郡王。”
我暗自咽了口唾沫，她很轻柔地揉着我的手，微微伏身脸往我眼前凑近了些，温声道：“你可叫得老身一声叔婆？”
“叔婆好。”我只好乖乖地改口再打招呼。老人笑得偏过头去，又向身旁那美妇道：“老身没记错辈分吧。”
“没错呢，是该叫叔婆。”这次我听清了美妇的话，见她花枝招展言笑晏晏，丹凤眼红霓衣，气质着实喜庆。
明明我都三千岁了，就算说不上长大但也不是个娃娃了，怎的还被长辈拢在膝前，虽是疼爱，却让我格外不舒服。
再不舒服也得忍着，我并不故意堆笑，但也不能表现出不耐。
亲王妃又温温地问我年龄，问我功课，以及其他的细碎事项，无非是吃睡如何之类的。我一一细致地答，待到能问的都问了一圈，周遭人看我也没那么新鲜了，便自顾自地又三五个谈笑起来。此地是一处宽敞的客厅，一众女眷来回走动走动尚显宽绰。
我眼巴巴地看着姐姐同几个不认识的姑娘聚在一处，游刃有余轻松自在地交谈，我却只能拘束着陪在亲王妃身边。虽然亲王妃很慈祥很温柔，但背后有没有暗藏玄机，谁说得准呢？
我理应是不该发呆的，可是坐得久了，神经难免有些懈怠。正微微有些失神，突然有人轻轻触了触我的脸，骇得我一个激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