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龙!
他说他是龙!
我第一反应是捂住他的嘴巴,四下看了一圈。本就是两人间的悄悄话,翠禾我让她吩咐完事情就去歇下,而这府里规矩多,照例是有人守夜的,估计是翠芝翠桔她们。这可都是天帝身边的人!我吓出了一身冷汗,小菱歌瞪着大眼睛不解地看着我。
我清清嗓子试着唤道:“翠芝。”
外头有人答应,门应声而开。进来的却是翠桔,她福身道:“回殿下,今晚是奴婢值夜,翠芝姐姐已歇下了。”
我冷哼一声,作出不满的表情:“你这值夜,倒是有些意思。先前我连唤了你三声,你怎的都不应?”
翠桔张大了嘴,一脸无辜地支吾道:“奴婢……”
“休要狡辩。”我难得这般刁难别人,怕说多了自已先支不住,“擅离值守,该当何罪?”
翠桔扑通一声跪下,哆嗦道:“奴婢知错!奴婢……奴婢先前在天銮殿只是个洒扫,干洒扫的是不值夜的,是以熬不住犯了些困……请殿下责罚!”
我眉头一挑。真在偷懒?
毕竟是我主动刁难,做不到问心无愧,只得浅浅说一嘴,还得装作十分仁慈地道:“下不为例。出去吧。”
“是。”翠桔应声告退。我看着她关上房门,却并没有松口气。谁知道她是不是耍了小伎俩瞒过我?谁知道我身边,还有没有尚未被察觉的耳目?日后还要多加防备才是。
我扳着小菱歌的身子,他呆呆地盯着我。我苦心地同他道:“日后不许在人前说你真身是龙,谁都不行。问起来,你就说你是我的书童,其他的不要多讲。”
他虽然不解,但出于对我的信任,还是乖乖应了。见我还是盯着他,小菱歌问道:“怎么了哥哥。”
我太震惊了。他说他是龙。
这孩子的母亲,看来竟是一位天家人养的外室。这位外室显然极有气运,竟然诞下了龙脉。要知道我虽然是帝孙,真身却是只狐狸,日后当个闲散王爷尚可,继承大统却是终生无缘;可是龙,就是货真价实的天家血脉,地位超然,光是血脉二字,就能保一生显贵。
但偏偏外室私生子的身份,让他可能一生都难见天日。
也许就是这样的矛盾,让那人最终冷落了外室。他害怕带来麻烦。可是问题是,这是谁的私生子?
首先要确认自家爹爹:“你爹爹,可是个司水的河神?”
他想了想说:“娘常说,爹爹是天上一等一的神仙……”
天上的神仙……一等一这个说法,更是模糊。不过按目前来看,爹爹在凡间司水,再不是高高在上的郡王爷,这么些年与天帝爷爷的关系始终没有好转,颇有准备好当一辈子河神的架势。前些日子还在给柔姨讨名分呢,再有心思养什么外室,我第一个不饶他。
所以我糊里糊涂地拐了一位龙族神仙的私生子,还巴巴地送来天宫?这块山芋也太烫手了。
偏偏我在小孩面前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岔开话题:“你在眉山将我姐姐家捣得乱七八糟,这应该么?处了些日子,你也知道我们都是怎样的人;你要是好生求助,我们又不是不会帮你。”
“哥哥我错了,”他抱着我,学着翠桔道,“请哥哥责罚。”
我点了点他鼻尖,笑着道:“下不为例。”
我收拾收拾哄着他睡下。我不是太擅长哄小孩,但他真的很乖很听话。看着他合上的眸子长长的眼睫,看他随着平稳呼吸一起一伏的小腹,我心中五味杂陈。有诧异,有惊惶,有不安,有心疼。劳我思虑到深夜,期间写了封给桃裙姐姐的短信交代情况,准备明日一早吩咐人寄出去。毕竟与事先说好的大不一样,我欲细细解释却有些无从说起,想着还是先报安,然后简单交代了我要留下来的决定。小菱歌身份的事先按了下来,免得姐姐担心,也免得有心之人截胡窥见秘密。
一直熬到半夜,我将熟睡的小孩往里侧推推,拖着疲惫的身躯上榻,伸手抱着小菱歌,裹了层被子沉沉睡去。
……
得知了小菱歌的身份后,我不得不更加谨慎,更加思虑周全,掐断一切会暴露他身份的可能。
但有些事已经发生,我拿捏不定,比如昨夜到底有没有人听到秘密?我只能对那三个翠多留心眼。有关小菱歌的事我尽量亲力亲为,不让旁人插手。而他的存在其实不是秘密,毕竟我上天宫就是为了给他治病。我只能尽我所能地包装他书童的身份,让别人以为他只是个身份低微的下人,从而忽视他的存在。
某一天的正午,我忽然撂下吃一半的午膳,出了一身的冷汗。还有个人没有算计到。
华纾上神!
这小孩来到天宫见到的第一个大人物就是给他治病的华纾上神。身为上神,又修得一身医术,若他有心想识破一个人的真身,实在不难。而且他探看真身还很占理,古人云对症下药因人而异,给凤凰看病与给老虎看病,有时是不一样的。
华纾可是连小菱歌内丹的问题都发觉了,说他没发现这孩子真身是条龙,我都不太相信。
我抓着小孩的胳膊急问:“那天华纾上神给你治病,你记不记得他对你做了什么?”
小菱歌迷迷糊糊地歪歪脑袋,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也是,他那天始终在昏睡,能有什么意识?一旁翠禾见我神色紧张,又说出这样的话,便问道:“可是小公子的药方出了问题?”
我黑着脸,摇摇头。“华纾上神行医万载,不会轻易出什么差池。”我说话时眸光冷冽,翠禾瞧见了都有些躲闪,“只是想起一些私事罢了。”
她眉头深深一皱,并没有继续问下去。
我恼恨地挠了挠头,哀戚戚地轻喟一声。身边一个亲信都没有,还要守着这样一个惊天大秘密。我性情平淡,但那也是生活清闲之故;真遇到一些麻烦,能展现几分韧性,我自已也不知道。
可是没人能护我一辈子,桃裙不行,爹爹更不行。我要自已站起来,站稳脚跟。
况且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现在外头一点风声没有。毕竟比起外室私生子这样的绯闻艳事,还有更具有实际意义的东西引诱着人们去追逐。
那就是权力。乾宁郡王府清净,外头可不算太平。我也是道听途说,太子殿下身子十分孱弱,而天帝爷爷身骨健朗老当益壮,说句大不敬的话,谁熬死谁还不一定呢。这下面的人,怎么会没有心思。
所以我对安平郡王府的橄榄枝十分忌惮,就怕一不小心上了贼船。
我将小菱歌在府里的事宜安顿好,便随意披了件袍子,出发去养春阁。我没有拒绝翠禾跟着照应的要求,不过待真的见到了华纾,便借了他的名头将其屏退:“上神诊病不喜旁人打扰,你到别处休息去吧,我事毕自会去寻你。”
她很知趣地福身告退:“奴婢在阁楼下等您。”
我点头应允。等她完全关上门,听着脚步走远,华纾才佯咳一声,从头到脚来回打量着我,皱眉道:“殿下也生病了?”
我捂着心口,神色憔悴。“晚辈的心不舒服。”
他眉头一挑。“看样子不是小病。”
他将我请到太师椅上坐下,自已随意搬了个凳子坐在一旁,给我诊脉。他诊着诊着眉头越皱越深,得亏我心里有数,换作一般病人见到医师这般表情,一定吓个半死。
他收回指头,摇了摇头。“殿下脉象平稳,身体很是康健呢。”
我一手还是捂着心口,可怜巴巴地道:“上神,晚辈的心病,您能治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