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没有与我一同落脚的客人，听得这一句恭迎，都把目光落到我身上。早已习惯了在众人眼光下的我仍能悠游自处，而姐姐说不上紧张，却绝对有些不自然。
认识我的人不少，见过翠禾的人甚至更多，只有一个桃裙，虽在弘文堂前露过一面，但在不少人眼中依旧是个新人。我有心替姐姐打打掩护，结果先被一道声音叫住：“不承想竟能在此再见到堂哥。”
我回头一看，正是平常在学堂抬头不见低头见，不是冤家不碰头的楚庆熹。那一次在弘文堂门口有了些龃龉后，平日里我俩都会有意无意地避开对方，偶尔遇见了也只是礼节性地互相打个招呼。眼下在宣亲王府前相遇，这进进出出到处都是达官贵人，我与他都不好再摆什么脸色。
楚庆熹朝我行礼：“熹儿见过堂哥。”他还算给我面子，敬我一声兄长。我笑着回一句不必多礼，他也就轻松下来，不再僵硬地端着。
他看桃裙的眼神并没有多新奇，反而一直盯着我：“堂哥真是好雅兴，难得休课一天，也来赴宣亲王的宴。”
“谈何雅兴，只是想给亲王爷尽一份孝心。”我微笑道。他轻描淡写地点点头，好像并不很把宣亲王放在眼中。他一身深蓝的斜襟衫子，衬得人比较深沉，那双眼一时竟有些幽邃莫测。
“打扰二位的谈兴了。”宣亲王府敞开的大门里迎出一位年轻男子，衫子是同两行仙娥一般的青绿，比碧荷色稍微暗淡沉稳一些。他身材高挑，眉眼温敦，四肢舒展，朝着我同楚庆熹深深躬身一揖，随即道：“在下楚瑜，诚迎诸位贵客。几位请随我入府内。”
我来之前早早了解过宣亲王府的人丁情况，亲王爷共三个儿子，大房的媳妇是个填房，原配留有一子一女，续弦后又生了一个儿子，小妾生了一个闺女；二房妻啊妾的生了一溜，却只有一个男孩还是庶出；三房人口最简单，拢共生了一个小子一个闺女，都是嫡出，这楚瑜就是宣亲王府三房的嫡子。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这个大房的填房媳妇，乃是忠勤郡王的庶长女，比二房三房的媳妇要年轻不少。
楚庆熹面无表情地浅浅回了礼，然后先我一步跨进那亲王府的大门。我领着姐姐与翠禾也跟了上去，同时悄悄地疑惑道：“怎么帝长孙和楚庆熹不是一起来的？”楚庆熹身边一共就一个小仙娥，并没有跟着其他东宫之人。
“帝长孙殿下同他弟弟似乎……”翠禾斟酌道，“并不亲密。”
我心下了然。一来这楚庆熹常年在凡间游历，兄弟俩没什么相处时间；二来这一对兄弟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他们同为当朝储君的嫡子，还是个病弱储君的嫡子，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估计十分微妙。
我悠悠地也跟在楚瑜身后，离楚庆熹约莫两人的距离。入门先不是花花草草的院子，而是一汪碧波潋滟的湖。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点缀些睡莲养几只金鱼的小池子，而是那种波光万顷水烟迷蒙，可以真正泛舟载酒的湖。夹着行廊栽了些荷花才露尖尖角，碧叶往远处延伸成一线隐入青绿，与远岸的靛白渐变相融。天光返影相照，流波沁香入脾，空气中的清冽与湿润让人清爽而精神。再往远处看，亦蓝亦碧的湖心巍巍地立着一座飞檐耸壁的府邸。这宣亲王府，竟然是整个地建在湖上么。
风景湖并不稀奇，这般规模的却难见。天宫里的湖自然都不是天然造就，虽说仙人能使些术法，但能在这九重天上凿一处如此广阔的湖，显然也是花了大功夫。
“哪怕是琅寰殿和天銮殿，从外头看竟都不及它气派。”我不禁赞叹，声音压得极低，一来怕别人听到会嫌我没见过世面，二来这话本就有些不敬的意思。
翠禾不以为然：“不过是凿了个湖烘托一番，琅寰殿是百官奏事以及承办仙家大宴之地，难道比这个差？天銮殿是因为陛下喜欢清简幽深，并不高调铺张罢了。”
确实，气派归气派，却多少有些轻浮与张扬了。不过这湖景确实可堪一赏，若是有白鹭惊飞鸳鸯戏水，意趣还会更甚。
“几位来得早，一会儿可以找两个傍水的亭子歇歇。”楚瑜走得不疾不徐，声音温温的。
“还要请从兄关照了。”我微微笑道。楚瑜亦回以一笑。我同他关系属实有些远了，算算当是以从兄弟相称，称呼起来也不至于太生分。
我不觉得有什么，楚瑜也是正常的反应，前头的楚庆熹却是脚步一顿，慢下步子渐渐到我身旁，低着头也不扭头看我，嗓音沉沉：“你见了谁都要攀一句关系吗？”
我觉着奇怪，转头看着他。他也放来目光，与我眼睛直直相触，像是想探究什么。“堂弟武断一句，堂兄你总是很无聊。”他轻轻道。
我胸口发闷，有些气短。“堂弟见多识广，眼光独慧，本王自愧不如。”我咬着牙有些没底气，因为，他好像说对了。
我明明，不喜欢打理人情世故，懒得梳理这些亲疏关系，怎么眼下也这么心口不一，费心费力地与人相处，认真而精细得过分。是我变了吗？还是眼下支撑我站在这里，支撑着我呼吸心跳的，其实根本就不是我自已？
“殿下此言差矣。”楚庆熹声音轻，却并没有刻意压低，还是被桃裙姐姐听见了。楚庆熹不禁驻足回头一望，见出声的女孩双手交叠在腹前，双瞳着水，两袖盈香，乌发如瀑，肌肤若雪，不涂口脂而唇朱齿玉，薄施粉黛如轻霞照水，婉转顾盼时自有风姿，低眉抬眼亦摇曳含情。她戴的是翠禾的珠翠，却散发着独属自已的姣美。
我看姐姐是贴心温柔的亲长，楚庆熹看姐姐就是完全出于一个男子对女子的打量。
我见他目光凝滞，心下生了些轻愠，姐姐毫不怯生，红唇噙笑而莲步轻移，一行人又继续不疾不徐地走着，姐姐就在此时再次开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