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仙也不要太忧心了。”仙娥翠芝体贴道,“郡王爷……也不是故意的。”
她没有忧心,也没有生气。她日子过得好得很,从探梅溪畔到乾宁王府,屋子也豪华了,起居也有人服侍了,没了眷土之症,活动范围也宽阔了许多,真是逍遥自在。
这一切优渥,都是天帝陛下给乾宁郡王的赏赐,而她,不过是郡王府上的一个客人罢了。郡王爷日日在学堂进修,还要打点人情,她帮不上半分,又岂能给他添麻烦?
“传午膳吧。”她有些心烦意乱。早膳没好好吃,肚子是空的,眼下难免有些饥饿。
翠芝领了吩咐,却并不立刻动身,而是杵在原地,斟酌道:“郡王爷说,中午要来同您一起用膳。”
“我饿了。”她气呼呼地强调道。
翠芝哑然了一瞬,为难道:“膳房好像还没有……”
她叹了口气,扶额道:“有些糕点充充饥也好。”
翠芝思索了半晌,狡黠一笑:“绛云轩有上午郡王爷吃剩的绿豆糕,上仙要是想吃,奴婢去替您讨。”放在别的府里,这简直就是最难为人的活计,可在乾宁郡王府,只消说一句上仙如何如何,郡王爷巴不得屁颠屁颠自已送来。
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郡王爷是宁可委屈了自已,也不愿叫上仙有半点的不舒服。
因为那可是桃裙上仙,主子自已都说,没有上仙的栽培,就没有现在风风光光的乾宁郡王爷。
她呆愣了一瞬,随即摇摇头:“绿豆糕,不是他爱吃的。该是给阿菱的点心吧。”
翠芝唔了一声,嘻笑道:“上仙总是最了解郡王爷的。”
她肚子饿得发扁,但几句话之间,她突然决定要等他来一起用膳。
“郡王爷难得休课一天,上午领着小公子去了养春阁,说是要陪您一个下午。”翠芝不知道她已经改了主意,犹劝道,“郡王爷总是在意您的。”
翠芝比翠桔要能干,脑子也更灵光,虽然不及翠禾老练,也算很能察言观色了。眼见得上仙神色舒缓,便心知不必多言。她来这府里也算有些时日了,自从上仙在题春苑住下后,就没见过郡王爷同上仙有过什么争执。昨儿两位主子却罕见地有了龃龉,原因是上仙看小公子好学,想给小公子请个夫子到府里来教,然后给郡王爷另择一个书童。
不然小公子年纪太小,给郡王爷办事也难免不周:学堂里夫子讲的都是郡王爷那样年纪的人学的,对于小公子来说尚有些艰深,旁听也就听个囫囵,两厢都不讨好,何必如此呢?听着十分周全,但是郡王爷觉得不妥,没有再如往常一样顺从。
府里待小公子最好的便是上仙,这一点毋庸置疑。而郡王爷对小公子,亦是一片赤诚。两位主子难得意见不一,拌嘴都不利索,生闷气也没经验,才过一晚上,郡王爷就巴巴地要来题春苑蹭上仙的饭。
虽然服软的是郡王爷,但在翠芝看来,这一次确实是上仙想左了。郡王爷年纪虽小,虽然两三句不离姐姐,但处事十分有主见,方方面面都很周到,不说带着郡王府蒸蒸日上,也能护得这庭庭院院清平无忧。翠芝在这里同一帮仙娥姐妹,日子过得十分松散舒心,然而她原先在天銮殿只是一个干脏活累活的洒扫。谁给了她这样的生活,翠芝心里十分清楚。
郡王爷不惜与上仙争执也要坚持的事情,一定是有过过十分清楚的考量。是什么考量翠芝也能猜出一二,比如虽然是旁听,但毕竟是文曲星君的课堂,寻常夫子哪能相比?再比如郡王爷现在被众人盯得紧,乍然换了书童,反而会惹人对小公子更加关注。
郡王爷一直有意保护与遮掩着小公子,翠芝是知道的。
然而上仙毕竟也是一番好意,翠芝一介下人不好置喙主子间的事,只能多多宽慰上仙那失落的心。翠芝知道上仙一晚上辗转反侧没睡好,早膳也没吃几口。翠芝被郡王爷安在题春苑服侍上仙,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对这位温柔知礼的主子已经有了很深的感情。
所以翠芝虽然明白郡王爷行事的道理,情感上却还是向着上仙的。
她定定地看着窗外,看草色隔帘青到眼,看满园春色关不住。暮春时节,这庭中依旧葱郁,倒也没愧对题春二字。她支颐着望,心中空落落的,复杂难明。
昨儿的争执,她事后好好地思考过了,确实是她更不妥。让小菱歌当书童的是她,不让的也是她,是如此反复无常;他在天宫尚未站稳脚跟,要让他去请夫子到府上,教一个身份隐晦的小孩,难免有些麻烦。她在这里帮不了他什么忙,又岂能给他添麻烦?
所以她更多是愧疚,而不是翠芝看来的生气与忧心。昨晚她同他说是拌嘴了,可小郡王心平气和,不急不缓,还是一口一个姐姐地叫唤,是她一时没有理解他的心思,是她无理取闹,是她见惯了他的顺从,一时习惯了娇纵。
此外还令她郁闷的是,为什么不能告诉她,其中的原因呢。她知道他拒绝人从不会是单单地因为嫌麻烦,肯定有更深的缘由。
她不是怪他,她知道分寸,不该知道的事她不会多嘴问;只是难免有些失落怅然。从小照顾到如今的孩子,从无话不谈到有了自已的小秘密,她为他的成长而欣慰,亦对此有些不适应与迷茫。
唉,人心难测,连自已的心思,她都有些难以捉摸。
她有些口渴,起身想倒杯茶,却蓦地被箍住了腰身,冷不防贴上来什么人。她将起未起姿态尴尬,挣着身子立正,就听到耳边热乎乎的一句话:“姐姐养胖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