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走得我快也不是,慢也不是。我可不想再见到楚庆辰,又不想这么早就得罪安平郡王妃。
及至华蕤堂,眼见得一位着天青色对襟襦裙的美妇端坐在西首,薄妆浅黛,金钗玉环,纤指蔻丹红艳,端的是贵气;她正美美地啜饮浓茶,一旁一位眉清目秀的小公子倒是如坐针毡,好似我乾宁郡王府的椅子真的会扎屁股。
我看见这母子二人,硬着头皮迎了上去,躬身向那美妇见礼:“侄儿见过郡王妃,向郡王妃请安。”一边躲闪着不去看楚庆辰。
她那宝贝儿子比我还像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一脸荤素不清,同不久前的嚣张判若两人。看样子这安平郡王妃是个严母,倒有法子镇住小鬼。
安平郡王妃眼睛一亮,上上下下端详了我一番,一把将我的手握住,亲切道:“好孩子,别这么生分,叫我伯母便好。”
她看我,我也看她,看她招呼我时的眉眼,依旧保持着端庄,眼睛是笑着的。想想翠芝翠桔见到我时那满脸洋溢的恭敬,还有柔姨偶尔露出的唇笑眼寒,我心里已有了数。
我当即甜着嘴喊了声“伯母”,请她回了西首面东而坐。郡王妃并不推辞,笑吟吟地接过了翠桔新添满的热茶。我并不坐东首,而是在郡王妃身旁落了座,将楚庆辰一人晾在了东座。
郡王妃自得地喝着茶,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而楚庆辰便愈发惊惶不定,愈发没个坐相,巴巴地想要蹭过来,被他娘横了一记眼刀,又委委屈屈地捂着膝盖坐回去。
我咂咂感叹,还是做长辈好,不用费什么口舌,光一个礼法就能将小辈治得服服帖帖。
“以前在我那小叔子身旁看见过你几回,”她亲昵地伸手摸摸我的肩,看得对面的楚庆辰眼睛发绿,“如今细细地端详,竟生得如此湛然。”
我照例要羞赧羞赧谦虚一番,可是郡王妃根本不给我机会:“你父亲早些年也是丰神俊朗,可惜这些年难得见一回我这小叔子。”
我轻轻佯咳一声:“伯母,侄儿方在府内落脚,伯母便寻上门来,许是有什么要事。”原谅我急着回去看孩子,也不打算多作周旋,便主动揭锅。
郡王妃不以为忤,倒是楚庆辰恶狠狠地瞪我一眼,一对小虎牙咬得使劲。他娘看着儿子叹了口气,朝他递了个眼色。小鬼哆哆嗦嗦地起身,最后的一点迟疑被郡王妃一个整钗子的动作打散,面朝我伸出小拳头,深深地躬身朝我长揖:“辰儿……辰儿先前冒犯了哥哥,向哥哥赔罪,请哥哥责罚。”
虽然先有预料,但真正见到此情此景,我还是讶异得眼睛都直了。我何德何能责罚安平郡王的嫡子,不过看到不可一世的小帝孙作此小低伏的模样,顿时心头颇为快意。若非考虑到郡王妃的面子,我还有心让他多行一会儿礼,就像天帝爷爷在栖霞院晾着我那样。
我刚想让他免礼,那边郡王妃却揪着他腰弯得似乎不如刚才深的小错处而骂出声:“你哥哥叫你平身了吗?你道歉就是这么个模样吗?没规矩的东西!”
如果是我,因为这么个似是而非的小错处挨娘的骂,都会心窝窝地委屈不已。楚庆辰眸子晶莹水灵,偷偷瞟着我眨巴眨巴,惨兮兮的。这时候知道服软,知道装可怜了。可若我不是帝孙,真是个普通仙官,今日在天銮殿前就要白受一场闷气,白受一场欺负。
我捧起茶盅,故意吹吹茶烟,咽了口下肚,再缓缓地吐出浊息,缓神了些会儿,才满脸疼爱地道:“弟弟起身吧。在我面前,何须多礼。”
楚庆辰如蒙大赦,扶着腰坐了回去。我歪头瞟一眼郡王妃,有点小坏心小期待地等着她说一句“哥哥让你免礼没让你落座”之类的话,结果郡王妃捧着茶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将主动权完全交给了我。
我自然不好真的太主动,于是坐着低头数茶叶,等郡王妃的动静。说实话,将楚庆辰小小折腾一番很解气,很对我胃口,但娘俩煞有介事地跑来只为了搞这一出,属实有些卖弄。折一个本就有错的小鬼的面子,来搏回我对安平郡王府的好感,趁机多加笼络,好日后为他们所用,这实在是太赚了。
若是以前的我,会觉得我一个失去母家支持,父亲又不得势,在天宫毫无根基的闲散帝孙,不可能入这些处于权力中心之人的眼,更何谈让他们多费心思来笼络我;可是现在的我心里门儿清,我的身份到底还摆在这里,这种能做小也能做大的身份,最适合给别人当棋子。在这里,谁都不可能无缘无故受别人的好。所以我不得不防备,有意无心地把人心想得险恶一些。
其实楚庆欢那种渗透在为人处世的修养才更能打动我,像郡王妃这样主动贴上来,反而让我提不起兴趣。
反正你们都传我是寡淡不好相与的,必要时我也能这么做给人看。
这郡王妃一脸笑吟吟的,真像融融春风,涓涓细水,直往你心里一丝丝地流。方才的厉声呵斥也不碍其倾城颜色,她察觉到气氛冷了下来,适时地道:“闻儿第一次在天宫住下,也没个体已的人,日后有什么处理不了的,差人报与我便是。”
我听了她前半句,以为她也要往我身边塞人;最后松了口气,不过有些惘然。从长远打算,安平郡王府主动示好,总不是坏事。不过我还是本着不趟浑水的原则,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亲疏,很自然地应道:“侄儿谢过伯母。”
她浅浅一笑,楚庆辰不敢动弹,气氛又冷了八分。
我一只手抠着袖口,真有一种想逃离华蕤堂的冲动。
恰此时翠芝从一旁悄悄凑上来,先四下看了一眼,随即伏在我耳边,声音不响却也不低:“殿下,翠禾姐姐着人来传话,说小公子醒了,正哭着要找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