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袖彩环面面相觑,见自家小主子撂下自已一溜烟逃走,便向楚庆欢同我福了福告退,尤其多看了我几眼,眼神颇为不自在。楚庆欢打发了弟弟,深深地叹了口气,抱歉地望向我:“给堂弟添堵了。辰儿确实是有错,方才……只是找不到台阶下。他平日里没有这么胡搅蛮缠。”
我一笑,对楚庆欢的道歉不置可否。“同堂哥说过了,叫我闻儿便好。”楚庆欢为什么要道歉?要听也是听楚庆辰亲口说出来的,哼。
“嗯。”他也并不与我搞什么弯弯绕绕,飒飒地一揖,告辞道,“我先回府了。”
“哥哥再见。”哥哥明显要比堂哥叫着亲切些。楚庆辰刁蛮,可楚庆欢待人接物却十分温文尔雅, 又是安平郡王家的嫡长子,不出意外将来就是他袭这爵位,自然得处好关系。
告别了楚庆欢,翠禾领着我到了养春阁。一个打扮素得像办丧的小医倌引我们进了阁楼,里头开门见山地坐着一位长发宽袍,净面无须的男子,捻着一串檀珠,正是华纾上神。没错,这位天上人间医术最为得道者,其实还算年轻。
我微微弯腰作揖向他见礼:“晚辈楚闻,见过华纾上神。”修行到上神这等品阶,饶是天家子弟,亦不得轻慢半分。
他朗声一笑,摆摆手道:“殿下不必多礼,都是旧相识了。”
说来惭愧,小时候爹爹不是没有教过我练武。可是没练几天就弄折了腿,爹爹疼爱,不敢交付他者,特意觍着脸溜上天宫寻了华纾上神。不过是接个骨,华纾答应得很痛快;然而伤筋动骨一百天,爹爹怕我仙凡往返劳顿伤身,不利于恢复,便央求华纾留我住了百来日。百来日我都躺在养春阁养伤,也辛苦了堂堂医仙上神,竟要给爹爹带孩子。也不知道当时爹爹开的什么价?
我看向他身旁的小床,小孩正端端正正地躺在上头,小手交叠抱腹,被子掖得很紧。华纾看得出我目光中的关心,也不绕弯子:“这孩子有些风寒,除此之外,还有些其他病症。”
我早有预料,点头道:“上神请讲。”
他给小孩掐着脉,摇着头道:“老实说,是一辈子都治不好的病。”他为患者痛心,但同时又有些探究病理的兴味,“一般的身体病症我都有把握根治,可是这孩子的问题,出在内丹。”
内丹是修行之人的命根子,哪怕天帝那样的神仙,都不敢随意捣鼓内丹,一个不慎便是散尽修为经脉尽废。我只知道这些,随即挠挠头,还是有些不解。
“他的内丹有些先天的虚亏,”他右手五指张开虚笼孩子的小腹,其掌心漾出阵阵气波,像是在维系着什么,“这样的人修行极其困难,一般人吸收天地灵气顺经脉运行十周天能使内丹充盈,他却需要二十甚至三十周天。这样的虚亏也导致他身体有一些并发之疾。”
“我在他体内发现一些药材残留,孩子舌头也微微发褐,想是先前一直用药物维持,”他摸着下巴,“不知为何这药又断了,他身体自然受不住。”
“那上神可有这药的方子?”我礼貌地询问。
他摇摇头,却没让我失望。“我在他体内留了些修为,结了个小印,也能维持住他内丹正常运气。只是日后要时常来我这里修护印法,得劳烦小殿下了。”
我咂咂嘴。又是修为,这小子先是吞了我一些修为,又有上神亲自为其结印,真是好大的福气。
“多谢上神,免了小孩食药之苦。”我欣然道。
“非也。”华纾又摇摇头,“药还是要吃,而且要吃更好的。从前那能维持内丹运气的药物药效一定生猛,因为要兼治内丹虚亏引起的身体疾病,难免广而不精,时间久了,或多或少伤了身子。我结的印暂时地缓解了他的内丹之疾,而之前药物的后遗症,以及内丹引起的身体上的其他病痛,就需要吃药了。”
我撇撇嘴,心想孩子,我可给你争取过了。
“方子并不复杂,只是其中有一味龙须参毕竟金贵。”他在一旁一边写方子一边道。我以为他要聊一聊诊金,在天宫什么金银都不值一提,那些功法秘籍上古法宝才上得了台面。爹爹毕竟是帝子,我毕竟是帝孙,要说存货确实有些,也做好了大出血的准备,谁知他不咸不淡地将方子递给一个小医倌差他去抓药,只道:“因此要俭省着用,一天服一剂即可,贪多了太补也不好。”
我拱拱手:“上神但言价钱无妨。”
华纾觑了我一眼,漫不经心说道:“先记账上,日后需用时再向你讨。”
我摸摸鼻子,随即躬身行礼,真诚道:“多谢上神,晚辈此厢有礼了。”
……
我将孩子一路抱去了乾宁郡王府。
这郡王府自然不如天銮殿,好在五脏俱全,一应花木庭院自有幽趣。翠禾领我到一处院子前,拱门上的金匾飘逸地题着“绛云轩”。我眯了眯眼,并没有往里头看一眼,摇摇头道:“我不要住这里。”
翠禾讶异道:“这是府上最好的院子。”
“这里是乾宁郡王府,最好的院子,当然要留给郡王爷。”我确实是在找借口,但我确实不想住进那处伤心地。我转身就往一旁的夹道走,翠禾在后头撇了撇嘴,由着我去了。
这绛云轩乃是爹爹与娘亲新婚时的院子,千年来物是人非,我才不要住进去给自已寻不快。
最后我择了绛云轩西侧的一座“静尘阁”,带着小孩住了进去。
我刚刚把孩子抱到床上睡好,在床沿屁股还没坐热,一边就有两个小仙娥添上热茶点心,再递个热帕子供我抹脸。我一一受用并道了谢,那两个小仙娥立马跪了下来,胆大些的那个说道:“奴婢不敢受殿下的谢。奴婢翠芝,殿下有什么事,吩咐奴婢便是。”
另一个立马补上:“奴婢翠桔。”
“翠芝,翠桔,”我思忖道,“听起来,你们都是同翠禾一道的?这府里没有旧人吗?”
“奴婢二人本是陛下身边的粗使丫头,被翠禾姐姐点来伺候殿下。”翠芝道。翠禾一直在旁边收拾,听得此言似是怕我起什么心思,接着道:“奴婢点两个粗使的来,是看重了她们能干,心眼实。这府里许久没住人,要打点的事可不少。”说罢还怕不够,“都是陛下身边派来的的人,岂会不尽心呢。”
我点点头,嗯,都是陛下身边派来的耳目。
“郡王府里本来还守了些仙娥,后来大都被遣去了其他处,”翠禾轻轻一叹,“这么些年来只有几个老嬷嬷洒扫收拾,都没什么生气。”
我只顾点头,心里有些怅然若失。
眼下这个时辰十分尴尬,我同孩子午膳还没用,距离晚膳时候却还早了些。我刚打算叫翠禾去备些填肚子的家伙,忽然就有个小厮来报:“殿下,安平郡王妃携帝孙殿下已经到了华蕤堂,要见一见您。”
“安平郡王妃?”我刚抿一口茶就惊得一呛,惹得那翠桔娇滴滴地骂道:“你这小厮,这么捉急作甚,小心惊着殿下!”
我闻言又是失笑,摆摆手并不计较。只是心里咚咚地打起鼓来。安平郡王妃?我这才刚落脚,她来作甚?还带着一个小帝孙,是楚庆欢?还是楚庆辰?
我一个头两个大,心里悲哀地想着肯定是后者的可能性大一些。楚庆欢一看就是个大忙人。
“是来攀关系的呢。”翠禾在一旁轻声道。
我兴味地看她一眼,随即喝口茶压一压,定定心神吩咐下去:“将客人好吃好喝地招待着,我稍作收拾便去。”方才同翠禾逛了一圈,得知这府里头会客的地方叫华蕤堂。
“是。”那小厮得了令便退下。我不放心小孩子,将翠禾留在静尘阁,叮嘱她熬一锅浓浓的肉汤,等小孩起了喂他吃,以及一些不要让孩子受凉之类的琐碎,随即带着翠芝翠桔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