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里抱着孩子,不方便行礼,只好嘴上谦卑一些:“见过二位前辈,晚辈要务在身,恳请前辈放行。”
那玉老虎看我的眼神更加兴味,要务?到底是天宫三殿下的亲儿子,我的那些身世八卦乃至脾气性情,知道的人并不少,更别提这玉虎玉狮同爹爹与我还有谈过几句话的交情。我这样的人能有什么要务?它虎头一歪,伸爪子捋了捋虎须,正经道:“按规矩来。”
我亮出爹爹给的令牌,古朴的云崖木所制,上头拿小篆刻着些我不大认得出的古字,端的是典雅精致,似乎连下头垂着的穗子都有些来头,可惜我不是行家,鉴不出什么好坏。那玉虎见了这令牌不由得一凛,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沉声道:“小殿下请进。”
我嘴上道着谢,腿上立马迈开步子,抱着小孩,径直要往里走。
“且慢,”玉虎突然出声叫住我,盯着我怀中的一团道,“你怀中这个,不能进去。”
我一听立马急了,解释道:“晚辈的要务,正是这孩子。”
“这孩子?”玉虎目露狐疑,“老朽记性不差。三殿下膝下,就只有您一个孩子。”
“是晚辈的书童。”我胡编道。
“书童?”玉虎轻笑一声。“是死是活?是死的,便算个物件,你带进去也无妨;若是个活物,便要照规矩,令牌也好玉佩也罢,取出昭示身份的物件来。“
此话听得我心头不适,低头默顿了半晌,决定顺水推舟,突然泪眼汪汪地道:“求前辈体谅,若是再耽搁,便真要成死物了。”
“嗯?”那玉虎又捋捋胡须,“得了病,来寻华纾上神?”
“正是呢。”我几近于声泪俱下地抖嗓子捏着哭腔,“这小童子年纪不大,却陪伴了我好些光景,日日吃睡在一处,我也将他当作亲弟弟看待。父王有何权能,能为家中下人备上令牌玉佩这等尊物?实是病的厉害,凡间求医无果,特来拜见华纾上神,以求金方。”
见玉虎眼中犹是疑色,我好声好气地接着道:“前辈信不过我,总该信得过父王。再不济……“我悄悄将攥着木牌的手伸上前摊开,”您总该信得过陛下。“
那玉虎被我这话压得有些无奈,而细看它的神情,又似乎有一些心软。以它的见识和资历,自然知晓其他几个帝子大都香火旺盛,而爹爹膝下寥寥,我没有亲生的兄弟姐妹,桃裙那一家子的存在又没有外人知晓,看起来生活难免孤单寂寞,所以我对这“书童”的怜惜之情,在它看来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规矩还是规矩,玉虎正蹙着眉,一旁许久未有动静的玉狮张了口:“小殿下,不若如此,容老朽进去传讯,向掌事的上神询问,再给您答复,如何?”
万千年来都是如此,每次客至都是玉虎招呼,而这玉狮不喜动弹,只同八荒九君乃至天帝天后这一类的大人物搭话。听得它发言,我心中大感惊异与荣幸,顿时也觉得妥当安心,便轻松地道:“自是极好,只是劳烦前辈了。”
他不言语,只扑腾一声便没了影子。我抱着小孩,站在原地廖廖地等待。恰此时小孩子醒了,一双眼睛溜溜地打量着我。我低头也看着他,看见他眼神里流露着虚弱与胆怯,不禁抱得紧了些,一边温声道:“我不擅长抱小孩,你要是不舒服记得告诉我。”
他不作反应,想是没有力气,只是将脑袋往我怀中蹭了蹭。老实讲我身子骨不差,但算不上健硕,要抱着一个齐腰高的孩子乘仙槎上天,眼下还要站着枯等,难免腰酸背痛,小腿发软。我可没那胆子靠着南天门歇息,或是往云阶上一坐,不然给爹爹丢脸。
一旁的玉虎看得眼中满是惊异连连。关于我,诸仙的评价往往是一个词:寡淡,好似我出家多年早已六根清净一般。眼下看见我如此温情,似是叫它开了眼界,目光中似也多了份认可。
万幸的是,玉狮前辈并没有让我等上太久。它一路驾风,还捎回来两只粉团团的小仙娥。“殿下请进吧。”那玉狮回到原处伏下身,又变回一尊玉墩子。玉虎挑着眉让出路来,眼前个子高些的仙娥接过我怀中的小孩,我正一脸警惕地看着她,一旁另一位面容清秀、身段婉转流风的小仙娥福身道:“见过帝孙殿下,奴婢翠禾,传陛下之旨,召您天銮殿一见。”
……
其实,我有些焦头烂额。
我原本的打算是先去养春阁将小孩交付给司药的华纾上神,再料理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情,毕竟我有很多时间,但孩子不一定等得起。
可到底是圣命难违,我只敢在心里犯嘀咕,负着手亦步亦趋地跟在两位仙娥后头。一路上走的都是仙台云阶,景色已经见过几番,不至于似乡下人进县城那般惶恐惊羡,可是住惯了低篱矮户的探梅居,再看见这重阁叠榭,难免觉着刺眼。小孩子在仙娥怀中又昏睡了过去,我咬着嘴唇估摸着从天帝爷爷手里脱身要多少时辰,还祈祷着华纾上神今日正好得空,总之心事一团杂。一旁领着路的仙娥翠禾似有所察觉,微微凑近了身子,低着头轻声道:“殿下稍后可以先至偏殿喝口茶,休息整顿半晌再见陛下也不迟。”
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却还是摇摇头。我不计较迟不迟,孩子可等得急。
一路上想着事情,不经意景色几番变换,那巍峨大殿便赫然伫立眼前。天帝所居的天銮殿,岂会平凡?雕梁画栋自不必说,那门柱上两条卧龙盘桓,张牙舞爪活生生的,既威严又显赫。我私下里撇撇嘴,贵气是贵气,到底没有幽庭小院养心悦目。结果由那侍卫放进了门,才发现森翠参天,葳葳蕤蕤,神木仙花夹道相迎,竟是另一番生趣。石板路也比玉阶踩着要踏实,翠禾引着路,转身穿过一条行廊,有两位仙娥端端地立着,看见翠禾互相交接了一番,便往深处去通报。
不久二位领了口谕回来,其中一个道:“着殿下立时进去拜见陛下,殿下书童则交由玉湘姑姑送至养春阁。”
我立马大松一口气,感激天帝爷爷的体贴。不过要将小孩交给素不相识的仙娥,虽然都是天帝亲用的下人,我终究不大放心。处了几天有些小感情是一方面,万一小孩醒了认生怎么办?给仙娥添麻烦是小事,万一耽搁了治病,甚至惹恼了华纾上神,可就坏了。
我原本是计划全程陪同的,可伴君如伴虎,我身上的纠葛又不少,谁知道要耽搁多少时间?我强迫自已安下心来,那边小孩已被人抱走,我跟着翠禾瘦削的背影,继续往深处去。天銮殿是我很难想象的大,一番七拐八弯,来到了天帝日常处理庶务的栖霞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