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还能说什么?
“你自已要注意些。”我好言以劝,“这种事情,除非你有能耐将它变得光明正大,否则要藏就是一辈子。”
他神情有些落寞,不过毕竟稚气未脱,哼了哼道:“你记得保密便好。”
“那是自然。”我坚定道。他抬着脑袋定定地看着我,随即挠挠脸:“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你可不许拿这个取笑。赔礼什么的就算了,眼下时候也不早,不如随我一同回府用晚膳。”
“得了你的秘密,还要吃你家的饭,”我话是这么说,心头却是一动。正好拜访一下安平郡王以及郡王妃,感谢一下人家这些日子的帮衬,这些礼数还是要尽到的。
“别磨蹭了,走吧。”楚庆辰二话不说直接扯起我的袖子,一路左顾右盼地往安平郡王府走。我不算路痴,但也被这偌大天宫的弯弯绕绕晃得眼花,楚庆辰倒是小马识途轻车熟路,一路腾挪转移,不久眼前就立了两个翠生生的小仙娥,瞧这行头脸蛋正是彩袖彩环。
她二人见到楚庆辰本是宽心地松了一口气,而见到她家小主子身后还跟了个我,神色立马凌乱,礼都行得有些歪扭。楚庆辰若无其事地瞟了她们一眼,淡定地吩咐道:“找个小厮去乾宁郡王府通报,他们家郡王爷今儿在我们府上用晚膳。”
彩环应了一声转头便去办事,彩袖犹疑在原地,不安地瞥了瞥我:“殿下,郡王爷这是……”
“郡王爷比你知道分寸。”楚庆辰冷冷道。毕竟多年主仆,彩袖知道楚庆辰的行迹与心思,他也明白彩袖的担心,只是嘴巴上始终不饶人,“别愣着了,快去给父王娘亲还有哥哥通报说,乾宁郡王驾到。”
彩袖乖乖答应,随即提着裙子小跑进了身后豪华贵气的府邸。我仰首端详着门上牌匾镌刻的“安平郡王府”五个大字,再低头看看高大门户下立着的小小的楚庆辰,不禁轻轻一叹。
“要是事情败露,头一个遭殃的就是这两个仙娥。”我语气松缓,话语内容却很沉重,“要是再败露到外头,头一个遭殃的就是你的父兄。”一家连坐,同损同荣,实乃常事。
他背着手活似个成熟的大人,同我悠悠地往府里走。朱漆大门在面前隆隆而开,在身后又应声合上。“彩袖彩环是陪我一同长大的,她们待我忠心,我自不会辜负。”小孩的语气平稳而坚定,“至于父王和哥哥……我不会给他们丢脸。”
我看着他暗暗握紧的拳头,心中升起一阵欣慰,同时又有一种气血微沸的畅快,两个或多或少都背负了家族命运与荣耀的人,找到了同行相伴的感觉。
安平郡王府并没有太多那种幽庭小院的构设,内里足够敞亮,足够大气。不像有些府邸重墙更绕重院门,难免压抑了些。
这府内看上去满眼金贵,却不似那种暴利的商户人家,这安平郡王府是气势上很足,而行廊水亭之类亦有点缀,帘栊窗牗可见精致,属于金玉其外,锦绣其中,大方而不失品味。
有楚庆辰在,这一路上畅通无阻,还受了一溜人的行礼。不愧是高门大户,这方方面面都规矩周到。这府内布局方方正正,更是甚称我心。然而我无心参观,楚庆辰一路将我带到一处名为宏正堂的屋子,那门口的小厮早早得了通报,见了我二人立马扯起嗓子喊:“乾宁郡王、二公子到——”随即将我们领了进去。
进去先看到一张迎上来的笑脸,我还没来得及打量,身旁的小人立马飞扑上前,全然抛下他身为楚庆辰的架子,腿一蹬手臂一张,将眼前人从腰间锢住,最后脑袋都蹭了上去,瓮声瓮气地唤道:“哥哥!”
楚庆欢一脸无奈的笑容,这笑容在我看来满含着包容与宠溺。他一身利落的绛衫,双肩有些耷拉着,嘴唇干燥,眼神深处也有些疲惫,显然是忙活了一天没怎么歇息。
我朝他行了礼,他微笑着颔首,手上作揖以回。我看着黏在他身上的小孩,不禁有意打趣:“堂哥真是教弟有方。”
“让郡王爷见笑了。”楚庆欢揉了揉弟弟的头发,并没有如我意料中那般将他一把薅开。我与楚庆欢暂且不算熟络,只是他举止言谈间的温润如水,让我倍感亲和,“这些天公务繁忙,好些天没见这小子了,是以小孩子有些失态。”
“堂哥何必如此拿腔作调的。”我深笑道。楚庆欢身后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如铃铛作响:“好了,你们两个,都不要弄这些假惺惺的。”
只见一身青荷色马面裙的安平郡王妃坐在东首,正笑吟吟地捧着茶盅,我刚要行礼,就被她一喝:“好了,都当耳旁风了,叫你不要整这些规矩。”
我还是执意将礼行了下去,身子深深一躬,不止是对郡王妃,更是对上首座那位乌发短须、剑眉星目,同样是一身绛衫,而一脸兴味莫测的男人恭恭敬敬地行了天家之礼:“侄儿见过伯父伯母,向伯父伯母问安。”
虽然我身为郡王,在爵位上理应与眼前的男人算是平起平坐,不过眼下不行朝中之礼,而执伯侄之礼,一来是低伏做小以示谦恭,二来也是谈亲说故拉近距离,能多搏一分亲切与好感。
果然那男人满意一笑,声音四平八稳安如洪钟:“何必多礼。”
楚庆欢接收到安平郡王的眼神,亲自将我扶起,随即将我请上了西首。坐西朝东,最是尊贵,我自觉不妥,最终在西面次座落了身。楚庆欢在东面次座坐下,这会儿他不再允许楚庆辰同他赖着,为了平衡人数将小孩安排在我身边,那西首座就这么空着。
一旁仙娥上了茶,我捧着捂手,端到嘴边抿了一小口。楚庆辰显然是渴了,将一盅浓酽酽还有些微烫的好茶咕咕送入口,不多时就见了底,惹得他爹娘连连几个瞪眼,也劳那仙娥才上了茶就要来添。
“何时辰儿也能像两个哥哥一样懂事知礼。”郡王妃皱眉道。果然,孩子一多,大人们难免会有比较。郡王妃对于小儿子的任性随意感到不满,心底却还是疼爱稀罕的,所以她眼下的神情十分奇怪,像是一种甜蜜的惆怅。
楚庆欢微笑不语,这话还是得我来接:“小辰辰这些日子,可是帮了侄儿不少忙。”
楚庆辰不大喜欢我这么叫他,随即瞥来一记眼刀,却正好撞上他父王看来的眼睛,不禁缩了缩脖子。郡王妃一笑:“都小辰辰地叫起来了。”
“这孩子向来乖张不驯,也麻烦你日日看顾着他。”安平郡王生性并不冷淡,只是时时刻刻透露着长辈的威严。与这种人相处,就得多多扮乖巧,然后适时地说一些好听的话:“小辰辰可是伯父亲自教养出来的孩子,又生得冰雪聪明,日后定有所作为。”
好话谁不爱听呢?况且我这话却并不算奉承,有个性是一回事,在课业上楚庆辰确实很聪明,虽然欠了些努力,超然的天分也能让文曲星君多加几分青眼。安平郡王眉眼舒缓:“能有闻儿这个堂哥督促着,本王这个做父亲的心会安定许多。”
“兄弟俩同砚一场,要一同进益才是。”郡王妃从旁笑道。
我低眉喝茶,楚庆辰因疲惫有些蔫巴巴的。这孩子在府内府外浑然两副面孔,在外头喜欢大摆帝孙的架子,在府内却活泼不少,像是有些恃宠而娇的意思。照理来说安平郡王不算慈父,而郡王妃的厉害我早在华蕤堂领教过;楚庆欢虽然疼爱包容,却并没有忽视给弟弟立规矩。这样的一家子能教出这样性格的小孩,是奇事,亦是幸事。楚庆欢的沉稳温润是能承大任的风姿,而楚庆辰这种活泼明朗的性子却更浑然天成。哪怕时常会有一些小错,但有人包容也有人指正,他是多么幸福。
我眼底难免忽闪着落寞,楚庆欢面色不动,眼带探究,一直盯着我看。
楚庆辰四下环视一圈,捂着肚子扁着嘴巴嚷道:“娘,哥哥都忙活一天了,肚子一定很饿。”
楚庆欢不置可否,安平郡王眉头一挑:“你哥哥忙了几天回来,不是给你来当借口使的。”我悄悄端详了一番,嘴角是若有似无地勾着的。
楚庆辰不敢跟他父王耍嘴皮子,觑了一眼我,还是喊娘:“娘,母妃,乾宁郡王爷远道而来做客,怎么能只把人晾在这里吃茶。”
“好好好,我们都饿了,就你不饿,就你体贴,”郡王妃故意添抹,“那一会儿你可别上桌。”
楚庆辰讪讪地喝茶,安平郡王呵呵一笑,大手一挥道:“时候确实不早了,就依辰儿的,传晚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