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姐姐还有唠叨,因为课业还没完成。
“既然上了学,就得有个上学的样子。”我灌完了解酒汤要爬上床,桃裙气呼呼地道,“你是不是觉着星君不能拿你怎么样。我可以给星君撑腰。”
“拢共就一个对子,我梦里好好想想。”我打了个呵欠,酒劲小了,困意却涌上来。
“得了,我的大才子。”她撇撇嘴,替我铺开被子。我着一身雪白的里衣,脸颊还有些晕红未散。我巴巴地坐到床沿,姐姐捧过我的脸狠狠揉了揉。“这次饶了你。下次可不许这么懈怠。”
我被揉了个七荤八素,索性就往床上一倒,钻进被窝给自已裹得严严实实。她将被子往下扒拉扒拉。“天有些热,你别闷坏了。”
“嗯。”我口口声声说自已已经长大,在姐姐面前还是小孩子脾气,“姐姐,你都给阿菱扇扇子。”
“那孩子身体还没好全,我当然要多上点心,”桃裙伸手轻轻捶了我一拳,“而且人家今天认认真真地温了书。你的课业他每次都会自已写一份。”
“姐姐认识阿菱才多少时日,我和姐姐可是上千年的情分。”此路不通便另辟一道。我眼皮已有些沉重了,半边脸压在枕头上,逐渐意识都轻飘飘了。
“哼,混了个郡王当当,就把自已当个宝贝了。”姐姐嘟囔道。看到我逐渐迷蒙的眼神,知道我已经快掌不住,于是也不拖延,轻声地许诺:“今儿我在你这辟个屋子住一晚,明儿我亲自送你去学堂。”
“好。”我困困地一笑。姐姐起身,最后再拍拍我的肩,随即道了一句“晚安”,在我倦然的回应下轻轻走了出去。一旁一直守着的翠禾替我吹熄了灯,然后也跟了出去,轻轻带上门。她得帮姐姐收拾出一间屋子小住,还得回来值夜。
……
我知道这些人在想什么。
——今儿乾宁郡王不同往常。郡王爷清俭,以往身边都只带一个背着书袋的小书童,那小书童看着柔软可欺,郡王爷本人也十分低调收敛,这二人除却身份,实在没有什么惹眼之处。今儿却不一般,二位照常从马车上下来,紧接着却又跟了个着碧荷色对襟小衫、粉樱色缀花裙,满头青丝梳成流月髻,螓首蛾眉,生得雪白晶莹纤柔温软的年轻女子,亭亭地在郡王身旁玉立,不禁惹人多看几眼。那模样打扮浑不似个仙娥,像是有些身份之人。
我心中莫名一酸,将姐姐往身后藏了藏。桃裙莞尔一笑,当着众仙家探究的视线,伸手温柔地给我理了理衣襟。
我心中一甜,又颇觉无奈。这不知又要传出去多少风言风语,又要有多少人来探查姐姐的身份。我当然早早就想到了这一层,是姐姐执意道:“由他们去。也正要在他们面前认个脸,告诉他们乾宁郡王府里还有这么号人物,我日后来帮你才不显唐突。”
“我怎么会劳烦姐姐来帮我。”我当时道,“姐姐陪着我就够了。”
她捏捏我耳朵,抿着嘴唇并不答话。我又何曾违逆过她的意思?
帮我理完衣裳,又拍拍小菱歌的脑袋,悉心叮嘱道:“你哥哥难免事多人忙,你也要注意好照顾自已。还有,今儿可得盯住他别乱跑。”
小菱歌郑重地点了点头。
人声渐渐熙攘,楚庆辰一行人一如既往地从人群边缘找到我。我同他熟识,相互间只微微颔首,并没有多礼;而今日他见了我身后还有一人,便有些惊异与拘束。
“这是我姐姐。”我介绍道。楚庆辰早早就听我说起过这养育我长大的上仙姐姐,也表达过好奇,眼下亲眼见到有心亲近,却一时不知作何称呼,扭捏了半天,才挤出一句:“上仙安好。”
桃裙也亲善地笑道:“帝孙殿下安好。”
见两人如此客气,我不禁失笑,心头照进太阳一般,暖融融的。
待得弘文堂鸣钟启门,辞别了姐姐,我与楚庆辰照常偕同进了朱红大门,碧绀与小菱歌一大一小照常跟在一旁。也有不照常的,就是往日总要耍几句嘴皮子的小辰辰,今日却漫不经心地脑袋转来转去,像是在看风景的模样。他在这弘文堂念书比我久得多,纵是再好的景色也多少该有些腻了。上次看他这么心不在焉,还是昨儿收到景心郡主的礼物。于是我打趣道:“大清早的,就单相思呢?”
他捶我一拳,却低头自个儿深叹了一口气,竟然没有与我斗嘴。我察觉出他心情有些失落,难道是昨儿表现得有些失礼,挨了父母的教训?还是真被我说中,正心心念念他那景心妹妹?
“哥哥。”我有意关心他,结果他先唤了我一句。我嗯了一声,他主动牵起我的袖子,低着头有些小心翼翼地道:“我向你道个歉。”
道歉?我心头感到惊异。搜肠刮肚一番,楚庆辰唯一说得上对不起我的,就是在天銮殿前那一次,不过不是早就了结了吗?
我低头看着他,有些不解,也有些莫名地紧张。
“是……我娘昨晚找我说了话。”他艰难地斟酌着词句,“我……我才知道你没有娘亲。”
我脚步一顿,他牵着我衣袖的手随之一紧。一旁的小菱歌闻言亦瞪大了眼看来,碧绀倒是规矩严谨,听主子说话时主子不要求,从不作自已的反应。
“没有娘我是从哪里出生的,难不成石头里蹦出来的?”我故作轻松,声音却有些哑,只得先清一清嗓子,“只是眼下不在跟前罢了。”
“是不是永远都见不到了。”他抬头看我,眼里有些晶莹忽闪忽闪。
我默然,小菱歌的眼睛里也明显地带上了难过。我两手一边搂着一个,像是有什么在顶着我喉咙。“哭丧着脸干什么。你们看,我现在不还是过得好好的。”
“我昨天想了想,我要是再也见不到娘,会很难过的,”楚庆辰语气低落,“你爹爹也不在身边,该有多不好受。”
我笑道:“你不是常和我哭诉爹娘很凶吗?挨骂挨揍的时候,也喜欢你父王母妃吗?”
“那也是为我好。”他真的什么都明白。他的心就像一块琉璃,有一种未经污染的通透。
小菱歌的脸蛋贴上我手心,我心都融化了。另一边的楚庆辰抹抹眼睛:“我还和你说过‘不要抢我娘亲’这样的鬼话,我还笑过你依恋姐姐……所以上仙在你心目中,就是娘一样的存在。”
我心头一动,像是被人轻轻一揪,不疼,却有些痒。“不全然是。”我微笑着,如是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