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恶少
上个世纪90年代,东北偏远乡村——上岗村,人口稀少,交通闭塞。
每到农闲时,赶上周末,村口小学门前,便设有流动的集市,十里八乡的做小买卖的商客都会云集到集市,这也成为上岗村最有生气的时刻。
上岗村满老汉正在自已家里的小园里摘柿子,满园的柿子星罗棋布,有粉的、有黄的,大大小小,圆润又饱满,满老汉忍不住摘了一个,用衣袖擦了擦,用手掰开,柿子露出一层沙,满老汉咬上一口,甭提有多酸爽了。
从院外进来的邻居王婶,趴在小园的墙头上:喂!我说老满头,咋还自已偷吃呢!
满老汉:偷什么偷,要偷也是偷我们自已家的,也没上你家偷去!
王婶:耶哈!你敢上我们家偷去,偷啥,偷人啊!你来,我一屁股坐死你!
王婶长的身宽体胖,大嘴叉子,两个眼睛长的像铜铃,平时说话就没有分寸,反正是一个寡妇,说话无所顾忌。
多年前,王婶的老伴去江里打鱼不小心落水淹死了,家里也就剩她自个,幸好她还有一个儿子在省城打工,成为她唯一的希望。
满老汉听着王婶的调侃,抬头看了一眼,心里想:这个老不正经的,谁也说不过她。
王婶:老满头,素琴嫂子在家吗?
满老汉:在家!洗衣服呢?
满老汉的老伴素琴在屋里洗完衣服,手里拎着正准备晾晒的衣服往外走,一打眼就看见王婶过来:她王婶来了!有事吗?
王婶:素琴啊,忙乎啥呢,村口有赶集的,你不去转转啊!
素琴把手里衣服,麻利地搭在晾衣绳上,探出脑袋说:去啥,看上啥好,也没钱买啊!我们家穷的顶当响儿,你也不是不知道!
满老汉家里的确是穷,三间土坯房歪歪扭扭,房子的东山墙也是用几根粗木支着,生怕一场大雨就倒掉;家里三个姑娘,老大老二已经出嫁,还有个三丫叫满月,在市里读职高;早年就是为了要儿子,结果生了一堆丫头,因为超生挨了罚,这些年也没缓过气,至今仍是外债累累。
王婶:穷,还不是因为你那肚子,生了三个丫头片子。
素琴这样的话早就听的多了,也不生气:你肚子行,等你不忙,帮我们家生一个!素琴一边说一边整理晾晒的衣服。
王婶:真能扯!哎!我说!你真不去啊!集市上可热闹了!卖啥的都有!
素琴:我不去,去了上火!
王婶:不去拉到,我自已去。
王婶转身要走!这时,满老汉从小园里拎出满满两筐柿子,放到院里的破旧三轮车上,又把一杆秤搭在肩膀上。
满老汉其实年龄不大,不过50出头,只是长的十分显老,满脸土灰、身材瘦弱、佝偻着腰,这也是多年劳累所致。
素琴:我说,当家的,你这是要干啥!
满老汉:上集,咱们小园柿子这么多,吃不了,去集上卖俩钱。
素琴:行,早去早回!
王婶:老满头,你捎我一轱辘呗!(轱辘是东北方言,就是一段路的意思)
素琴:你自已没长腿啊!
满老汉:就你那大体格子,200多斤,我这车擎不住!
王婶说:嘚!嘚!我自已走!
满老汉吃力地瞪着破旧的三轮车往集市方向走去,三轮车确实是太旧了,除了铃铛不响,哪里都响!
(二)
村口集市的人确实是不少,卖东西的比买东西的人还多,有卖衣帽的,有卖锅碗瓢盆的,卖各色小食品的,卖大牲口肉的,还有卖其他各色日杂百货的;有的开着轻卡来的,有的开着农用四轮车来的,有的就是个电动三轮……叫卖声此起彼伏。
他们是长年跟着集市走,每天定时定点,去不同的村落,成为乡村职业的流动商贩。
集市的入口,一辆灰色的轿车停了下来,下来三个20多岁小伙子,都是剃着光头,为首的带着墨镜,穿着花衬衫,带着大金项链,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他叫葛大牛,是村长家的公子;后面跟着两个小弟,一个夹着包、满胳膊都是纹身的叫刚子,另一个悠闲地磕着瓜子的叫胖子。
葛大牛命令身旁两个跟班:刚子,你这边!胖子,你那边,一人一边!
两人同声答到:好嘞!牛哥!
葛大牛:啥也不说了,老规矩!
“来!来!你这20元!”“你这10块”,刚子和胖子一左一右收起费了。
两边的商贩都已经习惯了,纷纷从钱包里拿钱递到刚子和胖子手里。
葛大牛走近一个卖鱼的商贩:这鱼不错!
卖鱼的商贩:都是活的,松江大鲤鱼!5块钱一斤!
葛大牛端详了半天:整个最大的,帮我收拾了!
卖鱼的商贩:好嘞!你看好了,这个个头最大,一看就是母的,肚子保准有籽!瞧好吧!
葛大牛:就它了!
卖鱼的商贩用刀背照着鱼脑袋一敲,麻利地把鱼装进袋子里上秤:2斤2两,只多不少。
葛大牛仰着头望着天,嘴里吐着烟圈,满不在乎的样子。
不一会,鱼就收拾好了,递给葛大牛;葛大牛接过鱼,头也没回就往前走。
卖鱼的商贩说:哎!我说小兄弟,给钱呐!
葛大牛:什么钱?
卖鱼的商贩说:你买鱼怎么不给钱呢?葛大牛看看身后的刚子,使了个眼的色!
刚子:你妈的,你没长眼睛啊,吃你鱼是看着你了,想不想在这卖了,不卖滚!
卖鱼的商贩:你要什么治安保护费,我已经给过了。
刚子:你妈的,跟你好好说话,你还来劲了。
刚子一脚把装鱼的盆掀翻,几个大鱼蹦跳着散落一地。
卖鱼的商贩一边抓鱼一边嘟囔着:怎么不讲道理啊!
葛大牛:老子就是道理,再叨叨,别说我揍你!
一旁的商贩安慰卖鱼的:我说老兄,算了,算了,消财免灾!和气生财!
卖鱼的商贩涨红着脸,一声没吭!
(三)
老满头汉流夹背,吃力把车子停到集市的一头,找个相对偏地方停了下来,老满头明白集市根本没有他的位置,自已溜个边,柿子能卖一分算一分。
老满头哪里会做买卖,喊叫声也是只有自已能听见:柿子!柿子!小园柿子!
葛大牛和两个跟班已经在集市上收完了保护费,就在离老满头不远的地方在数着钱。
“一十、二十、八十、一百、二百、三百、三百二”,葛大牛看着胖子在数钱。
葛大牛:妈的,收这么点?
胖子满脸堆笑地说:牛哥,这就不少了,现在集市一天不如一天,都是来卖东西的,卖东西的比买东西的人还多,所以商户越来越少。
葛大牛十分生气问:都收了?
胖子:都收了,就这么多。
葛大牛抬眼正好看见满老汉,转身对胖子说:那个老登,你收了吗?
老登也是东北方言,有侮辱人的味道,意思是老头。
胖子回头张望了一下:耶哈!漏了一个。
葛大牛:去,去!
胖子转身走到满老汉摊前,端详着:我说,老头,卖柿子啊!
满老汉看见有人要买柿子,欣喜的不行,来了半天,不见客人光顾,总算有人来问。
满老汉:柿子,小园柿子,沙瓤,贼好吃!
胖子:以前没见过你,头一次来吧!
满老汉:第一次来,这不是柿子刚熟透!你尝一个,好吃。
胖子:市场卖东西,要收费,你知道吗?
满老汉心里些许明白,但是也装做不知:我不是专门跑集市的,家里困难,想着卖点柿子用。
胖子一边扣着耳朵,一边眯着眼睛:哎,我说你个老不死的,跟我打哑谜呢?赶紧拿钱!
满老汉诧异:什么钱?
胖子:治安保护费,10块!
满老汉:我现在一斤柿子没卖,我也不需要你保护,收啥保护费?
胖子:你还挺能对付!刚子,过来,把柿子给我拎走。
刚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和胖子两个人,一人一筐,拿起柿子就要走。
满老汉拦也没拦住: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怎么还抢上了。满老汉拉扯住两个人衣服,刚子和胖子用力挣脱。
葛大牛把手里拎的鱼放在一边:今天老子心情不顺,要打人。
葛大牛抡圆了拳头,一个冲天炮,满老汉眼睛只顾盯着柿子,没注意过来的葛大牛,一张大拳重重地砸在满老汉的面门。满老汉眼冒金星,栽栽歪歪地滚到路旁的大沟里,不偏不倚地呛在一堆狗屎上,众人呼啦下围了上来,葛大牛和两个跟班却早就消失在人群中。
满老汉趴着一动不动,半天才转过身,挣扎着坐起来;鲜红的鼻血喷涌而出,还有满脸的狗屎,满老汉用手擦拭着,睁开模糊的双眼,委屈的泪水也喷涌而出:我的柿子!我的柿子!
王婶从人群中挤了过来:老满头,你这是咋了。
满老汉:我,我被人打了!
(四)
村卫生院,点滴瓶的药水滴滴答答,老满头静卧在病床上,紧闭双眼。护士走了出去,王婶和素琴在一旁小心照料……
许久,满老汉睁开眼睛,一阵深深的叹息:人穷志短啊!我要是有儿子就好了,就不会受欺负了!
素琴用毛巾给老满头擦拭着脸,老满头一手把素琴推到一旁。
王婶:老满,你也是,逞什么能,种两个柿子就不知道咋滴好了,得瑟出事了吧!
老满头:谁,谁,谁打的我,我找他算账去!
素琴:你就消停躺着吧!别作妖了!
王婶:打你的是葛村长家的孩子,葛大牛!赶集做买卖都得交费,你看看你,你和他们来什么劲,你能惹起他们吗?
老满头愤愤不平地说:他葛村长咋了,村长有啥了不得的!
素琴:行了,行了,你就别耍横了!
王婶:葛村长,给你拿了医药费,你就消停的吧,咱们惹不起!
老满头闭上眼睛,一声不吭,他知道,葛村长家族势力庞大,还有一个说打就闹的儿子,更是无人敢惹。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件事就慢慢的被遗忘了。
(五)
盛夏时节,满山遍野的庄稼长的正盛,老满头家里的二晌地,都种了玉米,到了给玉米追肥的时节,老满头和老伴素琴忙的热乎朝天。
天气热的让人窒息,玉米叶上的锯齿把老两口的脸划了一道又一道,还有各种蚊虫的叮咬,这一切都得忍受着,因为农民靠的就是这一片土地,靠的就是多收几袋粮食。
老满头从地里钻了出来,长出了一口气,放下手里的追肥器,一屁股坐在地头上:总算完事了。
素琴猫着着腰,背着化肥袋子,也钻了出来,老两口席地而坐,老满头从兜里拿出烟袋锅小心地抽起来。
素琴:今天,咱们早点回吧?满月怕是今天要回来!
老满头:是今天?
素琴:是今天,7号,孩子放假了。
老满头:好!好!上学,学费,又得给她张罗钱了,愁人啊!
素琴:咱们就剩这个老姑娘了,那个姐俩已经出门了,等咱们老了就得指望老姑娘了,咱们苦就苦点吧!
老满头低头不语。
素琴:孩子回来,你应该高兴才是啊!老满头无奈地摇摇头:高兴,高兴!上个职业高中,能考上大学咋地,一个女孩子,找个好婆家就得,上学!上学!
素琴:咱们穷一辈子了,能不能让咱们老姑娘,出人头地,给咱们脸上争个光。
老满头站起身:争光!争光!走!回家!
(六)
公路上行驶着客车晃晃悠悠地停了下来。穿着一身白色运动装的满月背着双肩背包,手里拖着行李箱,从车上跳了下来。
19岁的满月身材高挑、落落大方,一头长长的马尾辫,一张秀气的脸庞,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更是闪耀着青春的气息。
迎着夕阳,走在乡村的小路上,成群的牛羊从眼前划过,远处炊烟袅袅,这就是她朝思暮想的故乡。
满月闭上眼,用力呼吸着这久违了的乡村的气息。
满月的家炕桌上,饭菜已经做好了,满月进门:爸妈!我回来了!
素琴欣喜若狂:回来了!回来了!
老满头在炕桌上倒上了小烧,也难掩微笑:满月回来了!累了吧!赶紧吃饭!
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畅谈着满月学习生活的点滴。
邻居王婶从门口探出头:满月回来了!
满月从炕沿上站起来:王婶好,王婶吃饭没呢,一起吃点!
老满头和素琴也热情招呼着一起吃点!
王婶:我吃过了,就是过来看看满月,好久没见了!我这一看满月,这是越长越水灵了,我不是吹啊,你们家满月长绝对是咱们十里八乡的首屈一指。
满月:王婶,别夸了!
王婶:孩子处对象没呢?
老满头:她还是个孩子,还上学呢,处啥对象!
王婶眼睛一翻,煞有介事的说:你可拉倒了吧,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别说上高中了,就是上初中的孩子都三个二个的处对象!
素琴:我们家孩子不处对象!
王婶:抓紧啊!处个有钱的,你王婶手里货多,那天给你介绍几个,看看。
满月:王婶,我还要考大学,等考上大学,参加工作,能挣钱了,我再处对象!
王婶:考大学,那也需要钱啊,没钱咋上大学啊!
老满头深深地喝了一口酒,满月看见父亲的神情,也低下头。
是的,钱,对这个家,对满月,确实是无法回避的难题。
众人半晌无语。
谁也不知道,王婶的到来,又能带给满月怎样的人生变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