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哥哥是亲近，叫堂哥是尊重，叫堂兄就是有意敬而远之了。我低头看着比我还矮了不少，晃晃悠悠散散漫漫的小人。我想过会有人为我撑腰、还有人与我并肩，却没想到是尚没什么根基的现在，更没想到那个人竟然是两副面孔欺软怕硬的浑小子楚庆辰。
这次他身边依旧跟着彩袖彩环，这两人见了我，认命似地对我福了福。
“堂弟何出此言。”见到楚庆辰，楚庆熹脸色瞬间阴沉了许多，“郡王爷的书童失礼确有其事，难不成堂弟还要颠倒黑白？”
“郡王爷宽以待下，是宅心仁厚之举，亦是郡王府下人之福气，”我真没想到能从楚庆辰口中听到这种层次的话，“堂兄这么积极督促郡王爷严加管教下人，莫不是怕还没一个书童活得如意，见不得别人享福？”
这话有点没逻辑，但胜在说得毒，楚庆熹脸都毒绿了。也真难为他，还能撑得起笑容：“堂弟说笑了。”
楚庆辰眼睛一闪，冷哼一声。楚庆熹这种笑面虎最怕耍无赖的，楚庆辰是无赖中隐隐还有些歪理，扯此及彼，胜在气势。当然他楚庆熹本就没有多么在理，就是见我看似地位不低实则没什么力量，软弱可欺任人拿捏，想要打压打压罢了。
虽然他和爹爹算是有些交情，但他毕竟是太子嫡子，他的背后是东宫。太子和其他郡王的关系总是有些微妙的，虽然我自认为不会干预权争，但毕竟只是我自认为。
在包括东宫在内的外人看来，乾宁郡王府与安平郡王府交往多，日后怕是要上一条船的，他楚庆熹没法替东宫招揽，却也不惜得罪。毕竟太子与安平郡王不对头，不是一天两天了。
按说太子本来稳坐东宫，自身亦长亦贤，是陛下早早相中的储君人选，谁知这太子殿下从凡间历练了数年回来，落一身伤病累累，从此长卧不起，缠绵病榻。有些痛能治，而有些病纵是华纾上神也没法子能治好。
而随着太子自身的颓败，原本如日中天的太子一党不可抑制地显现出衰相。这样一个药罐子，将来要如何继承大统？众仙家都看得明白，有人选择不趟浑水，有人则蠢蠢欲动，尤其是那些礼法上有机会触及所谓“正统”的家伙们。
相应的，陛下自然也看得明白。这些年陛下对太子的关怀多半出于私情，而公事上较之以前明显有些疏远。不过虎落平阳也难被犬欺，目前的太子依旧有天家宗子的正统身份，有交心过命的爪牙朝臣，还有太子妃的娘家花族的支持，这帝位将来纵算落不到太子头上，这些人也会拼尽一切将此留在东宫，极可能是留给太子的子嗣。
只是趁虚而入是人的本性。眼下几个亲王郡王难免蹦哒了一些，我先前之所以对安平郡王府避之不及，就是因为这样的权力之争还是不要沾染为好。
可惜浑水难避，我没法明哲保身，不过无论这些人目的如何，无论我本身需不需要，他们毕竟是实打实给了我好处，所以我得尽我所能去报答。
我怀着感激亦有些哀怨地看着楚庆辰。这人情欠起来越来越没完没了，到最后逃不了要为别人卖力气。
既然逃不掉，那不如尽心尽力。
“堂弟也是好心，怕我在众人面前失了面子，”我微笑道，“只是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各家有各家的规矩，堂弟这些年游历山海，也该有此海涵之心。”
楚庆辰扭头看我一眼，眉头皱了皱，似还有些不服气。我心里也很不想对拿我娘亲说事的人轻易原谅，可这毕竟是弘文堂门口，太子嫡子同乾宁郡王当众拌嘴，这影响可不好。楚庆熹可以不在乎，楚庆辰可以耍性子，而我是第一天来求学，第一天在众仙面前以乾宁郡王的身份露脸，要是第一天就整出什么幺蛾子，让我身后的爹爹、安平郡王乃至天帝如何作想，又如何处事？稍稍找一点面子便好，不至于众人将我当个软柿子；绝不能太过火，最好的方法就是敲一棒子，然后息事宁人。
我给台阶，楚庆熹没理由不下。他面色缓和了几分，将手背在身后，语气平淡：“还请堂哥自重。您露给众人看的，可不止是您自已的颜面。”他目光冷冷地扫了扫我身后的小菱歌，再隐晦地瞪一眼楚庆辰。最后目光落回我身上，要说敌意倒不至于，要说亲善却也太虚伪。就是一种若怒不怒似笑非笑的眼神，我心里暗暗发寒，却也不怯。
我平身冲他一揖，他淡定回礼。
楚庆辰明显没有那么多心思，看楚庆熹的眼神难掩挑衅，看我的眼神还有些恨铁不成钢似的。好在这局面没有僵太久，伴随着几声钟鸣，弘文堂朱漆的大门缓缓打开。
渐渐的人声鼎沸，人流开始涌进这天上人间最富盛名的学堂。楚庆熹也隐入众人随波而去，我收拾收拾欲动身，楚庆辰拉住我撇撇嘴，提问居少，耍嘴皮子居多：“你在我面前不是很硬气吗？怎么现在就畏畏缩缩的。”
我轻轻一笑，并没有立即作答，而是同他一起进了学堂。这弘文堂很久以前原本是个宽敞的宫苑，如今格局未改换了粉墙黛瓦，景色虽不夺眼却也怡人。他自发为我引路，一路穿花拨柳，到了最中央的院子前。
“你我生是天家人，自然该由文曲星君亲自教导。”他微微抬头看那院门上的金匾，上头是御笔亲题的漆金大字“承天文运”，气派得与郁郁葱葱的学堂小院颇不相衬。
“星君性格孤僻，尊奉礼仪却并不喜欢礼数过重，你是第一次来，但不用单独拜会，一会儿同大家一起向夫子见礼即可。”楚庆辰慢条斯理，但是交代得很实在。
“你哥哥也在此处吗？”我好奇询问。提及嫡兄，楚庆辰立马挺起胸膛难掩骄傲之色：“哥哥先前也是在这个院子里读书，发奋图强，早些年在文试中表现出色，被择去为陛下做事。”这文试类似于凡间的科举，不过由于神仙为官路子多，地位没有科举那般举足轻重，但也是众仙家入朝为官的一条颇受重视的路子，尤其是寒门学子，以及一些家世落魄想重振辉煌的子弟，都选择通过文试入仕，光耀门楣。
“难为你还想着哥哥，不枉他特意叮嘱我来照应照应你。”楚庆辰嘀咕道，显然对那日天銮殿前吃瘪还很上心。
我笑道：“那你哥哥知道，你大早上就得罪了东宫的人吗？”
他甩甩袖子，若无其事，亦或是故作若无其事地道：“早就互相看不顺眼了，我也想借此出气来着，顺便就……帮一帮你。”
我暗自腹诽，虽说是楚庆熹找事在先，可龙椅独坐难免偏听，万一有人借题发挥颠倒黑白，说你跋扈无礼参你父兄一本，到时候圣怒天降，看你父兄能不能让你像现在一样淡定安逸。
毕竟不怕恶人有力量，就怕恶人先告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