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罗小青
“喔——”，当第一声鸡鸣响起，芭蕉村的罗小青就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她从柴房中起身，简单地洗漱了一下，随后就开始摸黑生火烧水。水刚烧到温热，主屋的门开了，舅妈板着脸走出来，将一小袋灰黑色的杂粮面扔在灶台上，罗小青起身捡起，倒入瓦盆中开始和面。
芭蕉村并不是一个富裕的村子，村民的寻常早餐只是一些杂粮面糊糊，然而，这些面糊糊却也常常不是罗小青能享用的。和好的面下锅之后，在舅妈的催促声中，罗小青又背起主屋门口那一大筐脏衣服，向河边走去。
连续阴了几天，今日终于晴了，得赶紧把全家的衣服洗出来。
清晨的河边一片寂静，水面上荡漾着细小的波纹，再远处则是轻纱般的薄雾随风飘逸。罗小青站在河边出了一会儿神，随后轻叹一声，找了一个位置，开始浣洗。
渐渐地，陆续有人来河边洗刷一家的物什，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罗小青上游的位置。
当日头比河对岸的树梢还高时，罗小青终于洗完了一筐衣服。
她站起身，捶了捶因为长时间弯曲而酸痛不已的腰，突然一阵眩晕袭来，她赶紧抓住箩筐，却仍未能保持平衡，扑通一声摔进了河里。
好在河边的水不深，她扑腾了几下，很快站起身，狼狈地逃回岸上，只是一身本就单薄的衣衫尽数湿透，让她在这早春的凉风中立刻打起了寒颤。
“哈哈……”河边众人见到她的窘况，无人伸以援手，反而齐声大笑起来。
罗小青已经习惯了这一切，她低着头，默默地上了岸，矮下身想背起箩筐，谁想那箩筐本来就大，此刻其中又全是刚洗好的湿衣服，重量增加了许多，罗小青一下没能背起，反而又差点摔了一跤。
这自然又引来一阵哄笑。
“造孽哟！”这时，一位路过的大婶终于看不过去了，走过来扶起罗小青。
“谁家的父母这么狠心啊，这妮子才多大？怎么让她洗这么多衣服？”大婶一脸不平，“你们这些人也是，见到人家摔水里了不知道帮一下吗？还笑！你们没有孩子姐妹吗？”
说罢，大婶又扭头小声地安慰起罗小青来。
“小姑娘，你多大了？”
罗小青抬头，看见大婶关切的表情，心中不禁一暖，这种表情她多久没见过了？
“十岁了。”罗小青小声道。
“才十岁啊！”大婶叹道，她又上下打量了下罗小青，心中也不禁暗暗惊异，——这小姑娘长得可太俊了，她这辈子可就没见过这么标致的人儿。她看了一眼罗小青旁边的大箩筐，心中不禁又是一阵愤慨，这么漂亮的女儿不知道疼，却如此磋磨，怕是后娘当家吧？
正想着，却见罗小青弯下身，想要背箩筐。大婶赶紧搭了把手，罗小青这才摇摇晃晃地把箩筐背了起来。
“大婶，你别理她，不值当！”这时，河边另一位正在洗衣的妇人冲大婶喊道。
“你说什么？”大婶目光严厉地瞪着那妇人，“什么不值当？这么小个姑娘能有什么坏心思？怎么就不值当了？”
“大婶，你不是附近几个村的吧？”另一位妇人道。
“不是，那又怎样？”大婶道。
“难怪了，你不知道，”那位妇人又道，“她是罗刹女！”
“罗刹女又怎么了……，什么？罗刹女！”大婶身躯一震，表情从愤慨转为震惊，随后又迅速变成了厌恶。
她几乎是本能地一推，罗小青连同箩筐立刻一起摔倒在地上。
“原来是个罗刹女，你们怎么不早说！”大婶嫌弃地拍了拍手和袖子，随后重重地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罗小青静静地在地上躺着，好一会儿才慢慢坐起。她默默地扶正箩筐，将几件洒落在外的衣裳拿到河中重新漂洗了一下，随后再次费力地背起箩筐，缓缓地向家走去。
河边其他人欢快地谈论着村里的家长里短，没有人再关注她，似乎她刚刚经历的一切都是天经地义再正常不过的事，因为她是罗刹女，她是罗刹恶鬼和人类女子生的孩子，天生卑贱。
半刻钟后，罗小青回到了家，——确切来说，是她舅舅家。
舅妈见她一身衣衫尽湿，冲着她又是一顿臭骂，仿佛弄湿了衣裳是什么天大的恶行一般，直到她把箩筐中的衣服全部晾好，才准她去柴房中换下湿衣。
等她收拾妥当时，面糊糊早已被舅舅一家吃得一干二净，连汤汁都没有剩下一点。
舅舅一家四口人，两位表哥都是很能吃的年纪，偶尔能给她留一点残羹冷炙，但大多数时候，就像现在这样，什么也没给她剩下。
她早已习惯这样的日子，没有抱怨什么，只是默默地把碗筷洗好，厨房收拾整齐，才在水缸旁给自已灌下一大瓢凉水。
接着，她又去柴房取出背箩和柴刀，向村外的小山走去，开始一天的另一项重要工作，——砍柴。
到了村口，正要拐进小路上山，她突然听见路边草丛中传来一些动静。她好奇地走近，扒开草叶，却发现是一只还没睁眼的雏鸟。
罗小青抬头，正上方的树枝上有一个鸟窝，看起来雏鸟是从鸟窝中掉下来的。
“真是可怜啊！”罗小青小心地捡起雏鸟，检查了一下，发现它似乎没有受伤，大概是因为它本身就轻，掉下来时又受到了杂草的缓冲。
罗小青将雏鸟放进怀里，放下背箩和柴刀，然后开始爬树。山村的孩童没有不会爬树的，罗小青更是其中的好手，因为五岁之前她一直跟着爹娘生活在深山之中。
很快，她爬到树顶，从怀中掏出雏鸟，轻轻地放回了鸟窝。
“这样，你的爹娘就不会找不到你了。”罗小青对雏鸟道。雏鸟仍然没有睁眼，但似乎也发现自已又回到了熟悉温暖的窝中，满意地挪动了几下，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睡了起来。
罗小青又看了一会儿，确认雏鸟没有问题，这才从树上下来。
双脚刚落地，便觉得背上猛地一痛。
“罗刹女！妖怪！罗刹女！妖怪！”转身一看，却是村里的几个孩童正一边叫着，一边向她扔石块。
罗小青无助地抱着头，弯腰背上背箩，准备向山上跑。
“你们几个，不许欺负人！”就在这时，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孩童们停止了动作，罗小青也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说话者。
那是丁九娘，村东头丁家的女儿，一位年约十五的少女，身材高挑，一脸英气，此刻，她正站在几个孩童身后冲他们训斥。
“她是妖怪，我们在打妖怪！”一位孩童道。
“你看看她，哪里像妖怪了？”丁九娘怒道，“她有害过谁吗？如果她是妖怪，那你们就连妖怪都不如！”
“略略略～”几位孩童向丁九娘做了个鬼脸，扔下手中的石块跑了。
丁九娘远远地看了看罗小青，问道：“喂，你没事吧？”
罗小青摸了摸后背刚才被石块打中的地方，摇头道：“没事。”
“你要上山？”
“是的，去砍柴。”
“这几天别去太远的地方，听人说山上最近发现了老虎的脚印。”
罗小青愣了下，道：“没事，我会小心一些的。”
“那你自已多注意。”丁九娘道，说罢，她转身离开了。
罗小青迟疑了一下，冲着丁九娘的背影道：“那个，谢谢！”丁九娘也不回头，只是向她挥了挥手，表示不必在意。
罗小青看着丁九娘进入村子，这才转身，继续向山上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