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面人自然便是小白。
他本就心中憋着一口气,无处发泄,老妪的死终于让他心中的某根弦断了。此刻,他决定不再管什么律法规则,只愿听从内心的声音快意恩仇一次。
许是他潜意识中早就有了这个想法,否则为何往怀中一摸便能掏出一张适合蒙面的头巾?
“尔乃何人?”监斩官再次威严地问道。
小白不答,只是低头看着怀中的姚伯,道:“姚伯,你是无辜的!你说得对,凭什么你要经受这些?”
姚伯努力瞪大了眼睛,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仿佛认出了小白。
“拿下!”监斩官下令,现场的士兵和侍卫立刻举起武器向小白冲来。
最先冲来的是持戈的士兵,只见七八支长戈嗖地向小白扎来,小白旋转身体,右臂一卷,便将长戈尽数卷入腋下,随后轻轻一折,竟将七八支长戈同时折断!
失了长戈的士兵拔出配剑,再次冲向小白,小白手一扬,将腋下的长戈头部向外甩出,砸在众士兵身上,士兵们立刻倒下了一片。
当然,小白没有下杀手,这些士兵只是受伤,并无性命之虞。
又有侍卫从刑场另一侧冲来,小白脚一点,从刑场跃下,掠过柱子拾起老妪的尸体,向外冲去。
刑场四周都有围观的民夫,但见到小白来势凶猛,民夫们不自觉地便让开了一条道路。小白疾步如飞,转眼间便奔出了数十丈,等侍卫们牵来马匹想要追赶时,已经几乎看不见小白的身影了。
小白一路狂奔,不知奔了多远,终于停下脚步,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自已正在一座山林中,身后早已没有追兵。
他将姚伯以及老妪放下,姚伯颤抖着将老妪满头鲜血的尸体搂入怀中,呜呜地哭了起来。
小白摘下面罩,喘了几口气,对姚伯道:“姚伯,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家吧?”
姚伯没有应答。
小白又四处望了望,道:“你渴吗?我去找点水给你喝。”
姚伯依然没有应答。
小白突然心有所感,他扭头望去,只见姚伯夫妇安静地相拥着,都已没有了气息。
他懵了,他费尽力气救出了姚伯,却不想也只是让姚伯多活了半个时辰,——他都忙活了些什么?
一阵带着花香的风吹过,身后传来两个熟悉的脚步声。
“就知道你会冲动,还好我们来了!”胡玉儿在身后道。
“这家人确实是太可怜了,换作我也无法坐视不理!”罗小青道。
小白转过身,看着两人,不禁落下泪来。
“哎……,你怎么还哭上了?”胡玉儿道,“你知不知道你捅了多大的篓子?劫法场哎!大秦多少年没有这种事了?一路也不知道清理痕迹,今天法场上但凡有一位有经验的斥候,或者有一条追踪犬,你以为你能逃得掉?”
小白擦了擦眼泪,有些焦急地看向来时的道路,却听胡玉儿又道:“晚了!不用看了!我们已经帮你清理了!”
小白看了看二人,问:“你们怎么来了?”
“小青姐一直在关心你,每天都会看工地提交的简报。”胡玉儿道,“昨晚的简报中提到今日要对姚伯斩首,我们担心你做傻事,就来了。”
小白苦笑道:“是傻,我是傻……”
罗小青和胡玉儿走上前,看着死去的姚伯夫妇,一起长叹一声,久久无言。
小白情绪稳定了一些,他走到罗小青身边,忐忑地道:“是我冲动了,我原以为可以救下他……”
“救下他了又能如何?”胡玉儿道,“他娘子、儿子都不在了,自已也受了重伤,你让他接下来怎么活?就算活着他能开心吗?”
罗小青向胡玉儿摇了摇手,对小白道:“小白,你没有错。虽然你没能改变结局,但在挺身而出的那一刻,你就是一位英雄!”
“真……真的吗?”小白不自信地问道。
“嗯!真的!”罗小青冲着他肯定地点了点头。
黑白无常飘了过来,他们正押着姚伯娘子的魂魄,来到这儿,又捉住了正四处飘荡的姚伯的魂魄,随后看了三人一眼,就要离开。
“能安排他们一家下辈子投个好胎吗?”小白忍不住对黑白无常道。
黑白无常停顿了一下,白无常道:“我们会上报的。”
说罢,黑白无常便带着两个魂魄消失了。
三人又站了一会儿,决定让姚伯夫妇入土为安。
这座山就是一处好地方,风光秀丽,视野开阔,三人选了一处位置,小白挖土,罗小青和胡玉儿伐木作棺,很快便为这对夫妇立起了一座坟茔。
墓碑是小白写的,上面是六个大字:“姚山夫妇之墓”。
“生同衾,死同穴。其他的且不说,至少这对夫妇倒也真的相伴了一辈子,黄泉路上也不孤独。”胡玉儿感慨地道。
“走吧,我们回去。”罗小青对二人道。
“回去?我还能回去吗?”小白犹豫地道。他劫法场时虽然蒙了面,但仍是工地民夫的衣着和发型,且身形也没有变,熟悉他的人应该能认得出,更何况之后他一直没回去,工地只要清点人数就能发现自已不见了。
“先回家,其他事我去处理。”罗小青道。
罗小青御风载着二人飞回咸阳,在城外一处驿站附近落下,叫了一辆马车入城。
工地上的事没有影响到城防,三人顺利入城。罗小青将小白送到了胡家,接着便又出门前往相府。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说到底,不过是城外一位普通死囚被人救走了,过程中有士兵受轻伤,无人死亡。
罗小青向李斯求助,李斯身为大秦左丞相,自然有足够的权力处理此事。他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当即给罗小青写了一份文书,盖上相府大印,授权她全权处理。
罗小青带着文书来到工地,约见了工地长官以及刑场监斩官,告诉他们此事相府另有安排,所有追查到此为止。
工地长官正为这个案件头痛,因为一来他们不知该如何继续搜查,二来他们不知该如何定性此案以及如何向上汇报,见相府愿意把这事揽过去,加上他们本来也没什么实质性的损失,自然没有意见。于是,在一片融洽的气氛中,一件劫法场的案件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又过了两日,罗小青又派人来工地给小白办了离职手续。小白原本就是受雇佣的民夫而不是服徭役的役夫,身份自由,加上前来办事的人也是丞相府中的小吏,工地自然不敢为难,顺利地把手续办了。
于是,小白再一次成了无业游民。
成为无业游民的小白重新开始读书。
经历了一年的工地工作,他发现自已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一些以前看不下去的书,现在竟能读得津津有味。
小白也想学罗小青拜胡一万为师,但被胡一万婉拒了。
“不是我不愿收你,而是我擅长的都不合适你学,我能教你的实在不多。”胡一万道。
见小白一脸失望,他又道:“你也不用难过,不久之后,你就会遇到你真正的老师。”
“真的?”小白喜道。
“那还有假?”胡玉儿道,“我老爹的预测什么时候出错过?”
于是,小白不再急躁,安心地住了下来,每日或是读书写字,或是和胡一万一起整理院中的花草,日子倒也过得闲适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