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三郎看着面前意兴阑珊的蒙负,叹息一声,道:“好吧,天亮后我就去县衙报告。”
他转身看了看战场,又道:“……具体该如何报告呢?”既然要隐瞒蒙负的去向,自然不能照实报告。
“不要提到我和小白!”罗小青道。
丁三郎点了点头,他理解罗小青的想法,罗小青和小白若还想回到芭蕉村平静地生活,那么最好不要让人知道他们的能力。
“你就说你到的时候,现场已经这样了呗。”胡玉儿道,“剩下的就交给官府的人调查吧,他们会得出合理的结论的。”
丁三郎想了想,确实,这样报告似乎最好:他得知九娘的遭遇,一路追寻过来,但到这边时,战斗已经结束,现场已经没有活着的人。如此一来,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将战场中自已参与的痕迹抹除。
丁三郎本就是有经验的斥候,加上后期主要是罗小青、小白和黑山大王的战斗,他留下的痕迹已经不多,只需稍做清理即可。
很快,现场处理完毕。
丁三郎回到众人休息处,丁九娘走到他身边,道:“三哥,我也不回去了。”
丁三郎心中咯噔一下。他对九娘的决定其实早有预感,只是一直不愿细想,没想到九娘终究还是说了出来。
作为家中最小的孩子外加唯一的女儿,丁九娘一直觉得爹娘是爱她的,却万万没想到为了家族血脉的延续,爹娘居然能狠心把她献祭给黑山大王,这叫她回去之后该如何面对爹娘?或者说,叫爹娘如何面对她?
丁三郎理解九娘心中的怨恨与委屈,他也不愿强令九娘跟他回家,可是,如果不回家,她一个女子,又该何去何从?
丁九娘却似乎早已有了主意,只见她走到蒙负面前,道:“蒙将军,你带我走可好?”
蒙负正在神伤,听到丁九娘的话语下意识地想拒绝,但在与丁九娘目光对视之时,心脏却突然漏跳了一拍。
这是蒙负第一次和丁九娘正面对视,丁九娘仍穿着鲜红的嫁衣,本就天生丽质的她,在月色以及散落的篝火照耀下愈加显得楚楚动人。
这一刻,少年的心悸动了,原本已是一片灰暗的眼神中再次迸射出了色彩,但他一想到自已即将漂泊,又不由得告诉自已应该拒绝,只是一想到真要拒绝,心中却又没来由地一阵酸涩。
最终,他开口道:“可是,我此去将居无定所,四海为家,你跟着我,将不会有安定的生活,只会遭受飘零之苦。”
“我不怕!”丁九娘坚定地道。
“可是,我此去将无依无靠,无钱无势,你跟着我,将不会有荣华富贵,不会有仆役随从,万事都要亲力亲为。”
“我乐意!”丁九娘毫不犹豫地道。
“可是,我此去将山高水远,永离故土,你跟着我,……也许将再不能见到你的亲人好友。”
丁九娘眼睛红了一下,她看了看丁三郎,又看了看罗小青,咬了咬牙,道:“我知道!”
“可是……”蒙负还想说什么,丁九娘上前举手捂住他的嘴巴,问道:“你是嫌弃我吗?如果你说是,我立刻就走,永远不会纠缠你!”
看着近在咫尺的佳人,闻着佳人手上传来的清香,蒙负只觉得唇干舌燥,脑海中一片空白。
丁九娘收回了手,蒙负心中竟突然对那只温软的小手生出了几分眷恋,他张了几次口,终于道:“丁姑娘冰清玉洁,丽质天成,蒙某怎会嫌弃!”
“那么,就带我走吧!”丁九娘道。
丁三郎看着正一脸天人交战的蒙负,问九娘:“你真的想好了吗?”
丁九娘转头看向兄长,含泪道:“三哥,我已经回不去了,你就容我任性一回吧!”
丁三郎长叹一声,拍了拍蒙负的肩膀,道:“照顾好我妹子!”说罢,他转过身走到一边,抬起头看天上的星星。
蒙负也终于有了决断,他向着丁三郎的背影郑重地拱了拱手,随即拉起丁九娘的手,看着她的眼睛,深情地道: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一夜很快过去,东方鱼肚白之时,蒙负和丁九娘向众人告别,先行离去了。
罗小青对丁九娘十分不舍,两人拥抱了很久才依依惜别。
“我还能见到她吗?”见丁九娘的背影消失在树丛中,罗小青喃喃地道。
“会的,你们还会再见的。”胡玉儿十分肯定地道。
罗小青笑着看了看她,道:“借你吉言!”
罗小青不知道,胡玉儿说的并非安慰之语,她刚刚偷偷地占了一卦,虽然仍然和之前一样有很多细节算不清,但有一点她却能肯定,那就是罗小青和丁九娘的命运之路在未来还会相交,只是令她有些不安的是,如果她没有算错的话,按照卦象,那次相交似乎又会伴随着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
胡玉儿看着东方,伸了个懒腰,对罗小青和丁三郎道:“我也要走了,这回是真走了!”
“好的,一路顺风!”罗小青向她挥手道。
“嗯,别忘了,未来有机会我们咸阳见!”胡玉儿道,说罢,她轻轻跃起,在空中一个后空翻,又化为狐狸,随后便向着日出的方向跑去。
罗小青和丁三郎对视一眼,罗小青道:“我们也走吧?”
丁三郎点点头。
于是,罗小青骑到小白背上,丁三郎在前方引路,二人穿过密林向山下走去。走了约一里地,终于有了一条偏僻的羊肠小道,道路边拴着丁三郎借来的马。
二人一路向南,路过青玉县城时,丁三郎入城报案,罗小青则和昨日一样,从城外绕行。
今天不必急着赶路,她走得比较慢,一路回想着昨晚的种种凶险,也不禁一阵后怕,要不是最后小白发威,他们应该都已经死了。又想起对风系法术的感悟,在路上无人之时她又试着练习了一下,发现自已终于彻底掌握了这个技能,已经能熟练地发射风刃。
其中一道风刃划过路边草丛,割下一大片野草,她欣喜地想今后给九娘送草料就方便了,但马上又想起丁家的羊已被宰杀,九娘也已远行,她割再多的草料也已无处可送,一时间心中又是一阵怅然。
直到下午罗小青才回到芭蕉村。一整日不见人,还夜不归宿,在舅妈眼中罗小青自然又是罪大恶极,责骂了她整整一个时辰,然后又罚她不许吃饭就去干活。
对此,罗小青风轻云淡,全然不放在心上。最近这半年,她砍过老虎,打过妖怪,心境早已今非昔比,面对些许责骂自然也是波澜不惊。她之所以还回这个家,只因一来无处可去,二来盼望着哪天能等来娘亲。
另一边,县令听说为害一方的黑山大王死了,还死了一队秦军,大惊失色,赶紧派人跟着丁三郎前去查看。
很快,现场被县令派兵保护起来,又上报到了郡里,郡守也立刻派了专业的团队前来调查。
经过调查团队的细致分析,众人终于确认黑山大王确实是死了,这一队秦军是在与黑山大王的战斗中全军覆没的,至于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深山中和黑山大王发生战斗,则无人知晓了。
另外,他们还从现场的痕迹中推断出杀死黑山大王的应该不是这队秦军,当然,秦军也至少起到了牵制和辅助作用,但真正给黑山大王致命伤害的却另有其人,而且应该是两位高手,其中一位擅长使刀剑之类的利器,另一位则是大力士,并且至少有一位以牛为坐骑,因为现场发现了不少牛的蹄印。
得知这个探查结论的丁三郎也是一阵惊讶,不得不说官府中人才众多,虽然他们没有亲见,但根据现场痕迹居然也能推导得八九不离十。好在他本人留下的痕迹确实不多,又做了清理,总算无人发现他其实也参与了战斗。
蒙家得知蒙负战死,也派人来了解情况。蒙家世代从军,在军中影响力很大,但蒙负一脉只是关系较远的旁支,因而来的人级别并不怎么高,不过令丁三郎意外的是蒙负的老父亲也跟着来了。
蒙家认出了蒙负的佩剑,一番调查之后也确认了蒙负战死的消息。黑山大王虽不是这支队伍直接诛杀,但他们的功劳也不可忽视,加上调查团队推测的两位高手始终没有出现领赏,于是郡守便下令厚葬这队将士,他们的家人们也都获得了丰厚的抚恤和奖赏。
至此,丁三郎也总算松了一口气,因为这些将士们得到了应有的荣耀与回报。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丁三郎报案的当天晚上就已回到芭蕉村的家中,后续的种种进展有些是从传言中听说的,有些则是官府来人向他询问更多细节时告诉他的。
丁三郎回来的那晚,张氏喜极而泣,拉着他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了一番,将他身上的每处伤口都细心地抹上了药膏,倒弄得丁三郎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他没有告诉爹娘和张氏九娘仍然活着的消息,他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也许是为了尽可能对九娘的去向保密,也许是想报复一下爹娘和张氏,让他们在愧疚中继续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