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心情沉重地回到工地。
他不知该如何对姚伯说,每当看到姚伯那期待的眼神,他就觉得一阵心痛。
然而,他的拖延并没有持续多久。几天后,姚寿去世的消息被一位一起修长城的同乡传回了老家,姚母知道后,连夜赶路来到工地寻找姚伯。
姚母没有钱打点守卫,守卫自然不肯帮她通传,她苦等了几日,才终于等到月中,等姚伯出来找到她时,她已经衣衫褴褛,宛如乞丐。
爱子去世的消息对姚伯而言无异于一场晴空霹雳,回过神后,他冲回工地找到小白。
“我儿死了,你知道吗?”姚伯红着眼,问小白。
小白呆住了,问:“你知道了?”
姚伯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这么说是真的?你早就知道了?”
小白低头,沉默不语。
“哈哈……”姚伯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随后手舞足蹈地跑开了。
小白看着姚伯疯疯癫癫的背影,心知不妙,赶紧叫了两位民夫一起追了上去。
“死了!都死了!都去死吧!”姚伯似乎疯了,一路大喊大叫,还不时捡起石头乱扔。
他的异常很快引起了巡逻侍卫的注意,等小白和两位民夫赶到时,姚伯已经被侍卫打断了一条腿,牢牢地捆了起来。
被缚的姚伯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忽哭忽笑,随后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昂起头破口大骂起来:“凭什么?我老姚家对不起谁了?凭什么这么对待我们?贼老天,我XXX!秦始皇,我XXX!”
正骂得起劲,一位侍卫猛地一肘击在他门面上,姚伯顿时满面鲜血,牙也掉了几颗,终于说不出话来。
小白看得不忍,上前道:“各位军爷,这位姚伯是我们屯里的,他刚得知儿子去世的消息受了刺激,还请军爷多多包涵一下!”
侍卫领队看了看小白,道:“此人行为不端、口出狂言,便是当场格杀也为过,你还要我们如何包涵?”
小白语塞,想了想,还是道:“各位军爷能否将姚伯交给我们?我们定会看好他的。”
侍卫领队指了指周围围观的人,道:“这么多人都看到了,你是想让我当众徇私枉法吗?”
小白赶紧拱手道:“不敢!”
侍卫领队哼了一声,手一挥,领着属下将姚伯押走。
看着姚伯一路洒下的血迹,小白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憋屈,有那么一瞬间,他气血上涌,直想冲上去从众侍卫手中抢下姚伯。
但是,抢下姚伯之后呢?他和姚伯会变成通缉犯,他倒是无所谓,但纵然他能给姚伯治好伤,却无法令姚伯死去的儿子复活……
他又冷静了下来,静静地看着侍卫押着姚伯走远,随后长叹一声,向自已负责的工地走去。
他不知道,刚才那一会儿,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两位方士正在巡逻,突然一位年轻的方士“咦”了一声。
另一位方士问道:“怎么了?”
年轻方士举了举自已手中的罗盘,道:“刚才我好像感受到了妖气!”
“妖气?在哪呢?”
“现在又没了……”
“怕是你弄错了吧?工地看守这么严,哪来的妖怪?”
“可能吧……”那位年轻方士又盯着罗盘看了好一会儿,见罗盘始终没有新的动静,只好摇摇头,继续向前巡逻。
当天下午,工地的保卫处便对姚伯进行了审讯,小白以及同屯的民夫都被叫去问话了解情况,很快,长官们就弄清楚了事件的缘由,也核实了姚伯儿子去世的消息。
姚伯的行为虽然违背了工地的规则,但他确实失去了唯一的儿子,情有可原,按惯例,完全可以放了他,并且结束他的徭役,让他自由回家。
但偏偏,姚伯当众喊了一嗓子大逆不道的话,当时工地围观者很多,谁也不敢装作此事没有发生。
所以,最后的判决,是判姚伯斩首,明日午时在工地南门外当众执行。
得知这个判决,小白愣住了,屯里那位黑脸民夫也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晚上时分,他们得到允许去保卫处的牢房探望姚伯。姚伯已经不再说胡话,只是眼神呆滞,面如死灰,仿佛对什么都已经失去了兴趣。
黑脸民夫隔着栅栏给姚伯送上了一壶酒以及一包小菜,愧疚地道:“老姚,之前我不该打你,对不住啦!吃点喝点吧!”
姚伯没有任何反应。
小白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但想了半天,发现实在没什么合适的话可说。谁能安慰一位刚刚经历丧子之痛同时自已也被判死刑的老人呢?
最后,他只能问道:“姚伯,你还有什么心愿吗?也许我可以帮你!”
姚伯依旧毫无反应,仿佛没有听见一般。
二人等了良久,直到侍卫来赶人,依旧没见姚伯动弹一下。
第二日中午,工地南门外架起了一个简单的刑场,姚伯被五花大绑地押了上去。刑场周围站满了围观的民夫,大部分是昨日见过姚伯发疯的那些人,当然,也包括了小白这个屯的所有人。
姚伯已经一天一夜不吃不喝,加上腿伤和嘴上的伤也没有得到治疗,早已精神萎靡,奄奄一息,只有偶尔转动一下的眼珠在表示这仍是一个活人。
一位小吏站上刑场,宣读了姚伯的罪状,随后小吏离场,一位拿着鬼头大刀,裸着上身的彪形大汉上场,只等时辰到便要行刑。
这时,围观人群中突然生出一阵骚动,一位披头散发的老妪冲上刑场,抱住姚伯的脸,惶恐地道:“夫啊,是你吗?”
姚伯转动着混浊的眼睛,看着面前的老妪,张嘴呜咽了几句,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但已足以令老妪确认这就是她相伴了一生的夫君了。
二人抱头痛哭。
小白心中则更是震惊,因为刚才姚伯张嘴的时候,他清晰地看见姚伯口中已经没有舌头了!大概是怕他在刑场上再乱说话,他们竟生生地割去了他的舌头!
又是一阵愤懑的情绪涌上他的心头。
两位侍卫冲入刑场,要将老妪拉开,却不料老妪紧紧地抱住姚伯,怎么也不肯松手,一位侍卫无奈,狠狠地踢了老妪一脚,老妪吃痛,这才被两人拉了下去。
离开刑场后,两位侍卫将老妪扔在地上,又挡在她身前,以防她再次冲上去。
监斩台上的长官看了看天色,下令道:“时辰到,行刑!”
刽子手举起鬼头刀,看准姚伯的后颈就要斩下。
突然,一个凄厉的声音响起:“夫啊,我们来生再聚!”众人循声望去,发现却是那位老妪,老妪喊过之后,突然奔向刑场上的一根柱子,一头撞了上去,顿时脑浆迸裂而死。
刑场上,姚伯目睹了爱妻之死,双目通红,泪如泉涌,张口大声地说着什么,却没人能听清他在说什么。
刽子手杀人无数,但今日这个场景,却是他从未见过的,一时间,他竟也犹豫了,扭头看向监斩官。
监斩官面沉如水,喝道:“还不行刑?”
刽子手咬咬牙,闭上眼,猛地向下一斩!
但令他惊讶的是,刀柄上并没有传来阻碍的感觉,仿佛斩空了。
他睁开眼,果然发现面前的位置空空如也,扭头一看,只见刑场边缘站着一位身材高大的蒙面人,正将姚伯抱在怀中。
“你是何人?想要劫法场吗?”监斩官的声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