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三郎轻轻扇着火,炉火将他的脸映得忽明忽暗,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道:“如果是从前,自然可以慢慢想办法,但现在……,老人可能等不起了。”
罗小青走到丁三郎前方,看着丁三郎道:“是不是只要你娶妻就可以,九娘不是非得出嫁?”
“是。”丁家二老最放心不下的,正是担心丁家绝后,至于丁九娘的婚事倒确实没那么急迫。
“娶谁都可以吗?”
“是。”
“那么,你娶我吧,这样九娘就不用出嫁了。”
说完这句话,罗小青毫不畏缩地与一脸震惊的丁三郎对视,一时间伙房内只有炉中柴火燃烧的声音。
丁三郎看着她,沉默良久,方才叹道:“没有想到,你愿意为九娘做到这种程度,九娘倒真是交了个好朋友!”
“你同意了?”
丁三郎摇了摇头。
“为什么?因为我是罗刹女吗?”
丁三郎又摇了摇头,上下打量了一下罗小青,道:“和你的出身无关。如果我没记错,你今年才十岁,是吧?”
“是又如何?”
丁三郎将目光转回炉子上的药罐,道:“你知道两个人成亲,意味着什么吗?”
罗小青沉默不语。
丁三郎继续道:“你还太小,尚不明白成亲的意义。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也替九娘谢谢你,不过,这是我和九娘自已的命运,就让我们自已来面对吧。你,应该有一个更好的未来。”
在二人的沉默中,药罐开始向外喷射着白汽。丁三郎打开药罐的盖子看了看,随即封好炉子,将油灯放在药罐上,再单手端起煎好的药,起身,向外走去。
罗小青默默地看着他做事,又跟着他出门,一直跟到主屋边,丁三郎停下脚步,她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丁三郎转过头,向她笑了笑,道:“你是一个好人。”说罢,便端着药进了屋。
罗小青又在屋外站了好一会儿,再不见人出来,只好转身慢慢向家走去。
回到牛棚,她紧挨着小白躺下,见小白是醒着的,便抱住小白的脖子。
“两个人成亲,意味着什么,小白你知道吗?”她轻轻地问小白。小白似乎也不懂这个问题,只是用额头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脑袋。
接下来几天,罗小青跑遍了附近的山头,将方圆数十里内最香的花全部摘了下来,然后小心地烘干,做成了一个香囊。
九月十四日的晚上,她又悄悄地来到丁家,丁家此时已经布置得相当喜庆,院子中已经摆好了明日婚宴的几案,院子一角还有一个新搭建的临时灶台,丁三郎和几位村民正在收拾。
见到远处站在阴影中不敢过来的罗小青,丁三郎向她点了点头,起身进了屋子。没一会儿,丁九娘就出来了,径直向她走来。
“这个送你,祝你一辈子幸福快乐!”罗小青把香囊递给丁九娘。
丁九娘接过香囊,闻了一下,满脸欣喜:“好香!”说罢,给了罗小青一个大大的拥抱。
明日一早丁九娘就要从家出发,前往位于县北白石乡的夫家,同时,她未来的三嫂也会一早就出发向这边过来。
想到即将前往一个陌生的地方,和一位陌生人组建家庭生儿育女,丁九娘纵然再豁达也不免心中忐忑,罗小青便陪着她,两人在月色下沿着村里的路徐徐漫步,絮絮叨叨地聊了很久,直到夜色深重方才各自回家。
次日,芭蕉村每家每户都受到了邀请,前往丁家贺喜。丁三郎和丁九娘本来也要邀请罗小青,但罗小青知道自已在村民中不受欢迎,担心自已到场会影响婚宴的氛围,于是婉拒了。
最近几个月,由于因为经常带着小白帮人犁地,罗小青倒也收到过一些村民的善意,但并不多,在大多数村民眼中,她仍然是一个血统卑贱不可接触的妖怪。
天色刚蒙蒙亮,盛装打扮的丁九娘便坐上租来的马车,在送亲队伍的护送下向白石乡出发。
路过村口时她心有所感,掀开窗帘向不远处的山岗看去,果然在那儿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罗小青。
她向罗小青挥了挥手,罗小青也向她挥手致意,两人就这么远远地看着对方,直到对方的身影被山林遮挡。
白石乡说起来其实也不算太远,一早出发,中午前就能赶到,此后的日子里她们仍然有机会再见,故而两人虽然伤感,但倒也不是那种生离死别的悲伤。
日上三竿,差不多走了一半的路程时,对面也来了一支送亲的队伍。两辆马车交错之际,丁九娘掀开窗帘,正好看见对面的新娘也从车窗中看过来。那是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姑娘,脸很白,看起来颇为文静秀气,不过似乎哭过,两只眼睛肿得像桃子一般。
两人对视的一瞬间便认出了彼此的身份,丁九娘知道,这位姑娘就是她的准三嫂了。
只是不知为什么,这位准三嫂看向她的眼神特别复杂,似乎有些同情,还有一些愧疚。
丁九娘想了一会儿,想不出所以然来,便放弃思考,在马车中闭目休息起来。
芭蕉村丁家挤满了祝贺的村民,院内院外都摆满了几案。正午时分,随着新娘一行的到达,婚宴的气氛达到了高潮。
丁老爷子和丁老太都穿上了体面的衣裳,坐在正屋主位,虽然精神有些不佳,但都满脸笑意地看着新娘子进门。
在一位有经验的婶子的指引下,盖着红头巾的新娘下车,跨过了门口象征未来日子红红火火的的火盆,再在鼓乐声中慢慢走进屋子,最终站在丁三郎身旁。
丁三郎脸上无喜无悲,仿佛今天只是一个寻常的日子一般,要不是他正穿着一身喜服,看起来简直不像一位新郎。
吉时到,村长从主案起身,走到大堂,面对新人讲了一大段祝辞,祝二人早生贵子,永结同心。随后便是司仪唱礼: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芭蕉村的热闹与罗小青无关,她如同往常一般忙完上午的活计后,就带着小白上山,一边放牛,一边砍柴。
从今天起她不用再帮忙割草了,因为大羊都已经成了婚宴上的佳肴,小羊吃得不多,后续将由丁三郎和新入门的丁三嫂照顾。
舅舅一家都去参加婚宴了,今日家中无人,她也可以在山上多逗留一些时间。砍完柴之后,她和小白又来到那个悬崖边,眺望远方。
秋日的风有些凉,不过罗小青发现自已对寒冷的忍耐度似乎比以前高了,虽然衣衫依旧单薄,却并没有觉得多冷。小白皮糙肉厚,也不怕冷,于是一人一牛站在崖边吹风,十分悠然自得。
慢慢地,罗小青似乎又捕捉到一点玄妙的感觉。她闭上眼,仔细地感悟着风流动的方向,来去无踪的风在她的感官中逐渐变得有形起来,她似乎能看见风在空中划过的轨迹,这些轨迹如同一条条长线,从世界的一头指向另一头,而她,则正站在这些线条的中间,似乎只要一伸手,就可以像拨动琴弦一样拨动这些线条。
她正要进一步尝试,突然注意到一阵细微的波动沿着线条从远处传来,尽管她没有睁眼,却能清晰地“看到”波动的源头,约百丈开外,一只小小的狐狸状的小兽正快速向这边跑来。
她睁开眼,便见到一只小小的白狐从草丛中追出,在地上打了个滚,化为人形,却是胡玉儿。
“你怎么回来了?”罗小青好奇地问道。
胡玉儿喘着气,道:“坏事了!坏事了!”
“怎么了?不要急,你慢慢说。”
“你那位朋友丁九娘被骗了,那户人家家里根本没有什么当兵的兄长,她要被献祭给黑山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