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如叫声姐

八月中旬的阳光正是毒辣，但涪阳市稍稍靠北，不似南方那般炎热。昨夜少有地下了一场雨，现下太阳一出，潮湿的地表附近有些蒸腾的温热。

“一颗秋梨”甜品店的门口，一张摇椅上躺了个女生。

宽松的白色短t下两条纤细的胳膊，下半身配了一条浅灰色的束脚工装裤。

一双腿往前伸长，脚上随意地踩着一双黑色的人字拖鞋，脚背纤瘦，连着一截白晃晃的脚脖子。

双脚轻轻用力，带着摇椅微微晃动。一只手上拿了把蒲扇，将脸遮住，只看得见散落在椅背上的乌黑头发。

“一颗秋梨”是涪阳一中附近有名的甜品店，虽然不位于市区中心，但也算是在商圈附近，尤其是附近有两所当地有名的重点中学——涪阳市一中和涪阳市国际中学。

附近学生多，生意自然好，加上店里卖的甜品、果饮总别具创意，引得不少网红纷纷来这打卡。

现在正值暑假，又是工作日，店里的客人比平时少了许多，孟瑾秋给店里员工放了两天假，自已带着周喜在看店。

“小喜，你堂姐今天下午回来，她说去你那跟你住几天，我回家一趟给她拿点生活用品过去，你帮忙看下店，我很快回来。”

“行。”懒懒一声从蒲扇下传出，摇椅晃动的频率慢了些，蒲扇也往下滑了些许，堪堪遮住眉梢，露出一个光洁饱满的额头。

谢怀川、章序两人出现在甜品店门口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周喜身下的摇椅挡着半个大门，他俩伸头冲店里看，没见着店员。

谢怀川冲店里开口喊了一声：“有人在吗？”说完，目光又不太确定地看向大喇喇地躺在店门口椅子上的人。

周喜正在打盹的边缘，听见声音，腿先收了收，缓缓的，蒲扇往下挪了挪，露出了眉眼。

似是一下见了强光没太适应，周喜皱了下眉，眼睛也跟着眯起。

她见有两人站在店门口看着自已，瞬间缓过神来，利落地站起身，蒲扇往摇椅上一扔，露出了整张脸。

她看着面前两人一高一矮，高一点的五官算是端正，头发剃得很短，贴着头皮。

矮一点的稍微有些瘦，戴着副黑框眼镜，刘海有些长，耷在了眼镜上边儿。

他俩身后还站了个人，很高，但被面前的高个男生挡了大半个身子，周喜没太在意。

“有人。”清清淡淡一声，带着点没散干净的懒散劲。

沈彧舟站在谢怀川和章序的身后，手上拿着手机正打着游戏，听见声音，方才抬头看了一眼。

女生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年纪，颊黑色长发将近及腰，颊边几缕堪堪不过肩膀的头发弯着好看的弧度。

冷白皮，鹅蛋脸，杏眼，野生远山眉，鼻子挺翘，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没什么气色。面上不带表情，看不出情绪。

谢怀川问周喜：“现在能做饮料吗？”

“能。”说着，周喜走进店里，边走边用手顺了顺刚才躺得有些微微凌乱的头发。

谢怀川和章序二人跟着走进店里。身后的沈彧舟也收了手机，跟在二人身后。

谢怀川回头大着嗓门问身后的沈彧舟：“彧哥，喝点啥？我请客！”

周喜下意识抬头，这才注意刚才一直站在这俩人身后的人。

男生留着清爽的短碎，一双桃花眼微微阖着，眉目之间都是少年英气，削瘦的脸显得骨相硬朗。

他身材看着劲瘦，露出的胳膊上有紧实的肌肉线条，手臂上的青筋稍稍凸起，脚上踩了一双白色球鞋，干干净净。

他个子很高，腿也长，周喜打量了他一眼，估摸着这人得有185左右。

沈彧舟也不客气，上前两步，身形松懒：“有什么不太甜的？”男生声音有些低沉，周喜觉得像有密麻麻的针扎在耳廓上。

“不加糖就不甜。”周喜把饮品单往他面前推了推。

沈彧舟扫了一眼，又看了一圈店里摆出来的新鲜水果，瞧中了玻璃橱窗里摆的几个卖相挺好的椰子。

沈彧舟下巴扬了扬：“椰子水吧。”

周喜面色一顿：“不好意思，椰子今天开不了。”语气淡淡，完全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的样子

沈彧舟没有立马接话，只挑了下眉用眼神询问。

周喜抿了下唇，很坦荡：“我还没学到这儿。”

沈彧舟哂笑一声，倒也无所谓，复又看了眼：“猕猴桃汁。”

周喜点点头，手指在一旁的屏幕上点了点，又看向谢怀川和章序：“你俩要吗？”

“我要个西瓜汁。”

“我也要个猕猴桃汁。”

“行，一共36。”

谢怀川扫了码付过账，周喜打出小票递给他，转身忙起来。

这个年纪的男生最爱谈论好看的姑娘，谢怀川更是这一片出了名的八卦通。

可是他任由脑子怎么想，都想不出在学校附近见过周喜这一副面孔。

谢怀川觉得等着也是无聊，就靠在收银台前自来熟地开始和周喜攀谈：“你是店里新来的？还是暑假过来兼职？”

周喜手上动作没停，客客气气回应：“都不是，过来帮忙。”

谢怀川继续问：“那你和老板娘什么关系啊？”

“亲戚。”周喜言简意赅，不遮掩，但也不说那么明白。

“你也是高中生？”

“嗯。”周喜没什么情绪，心想这人话真多。

“那你在哪儿读书啊？”

“附近。”周喜的语气丝毫听不出不耐烦，却也不多说，手上动作不停。

谢怀川估摸着大概率是个附近的普通高中，姑娘不好意思说，也就没追着问。

沈彧舟在一旁没说话，只看着女生手上的动作，见她用洗手液洗干净手，然后把水果仔细削干净，反复冲洗几遍才放进榨汁机。

周喜指骨纤长，指尖饱满圆润。沈彧舟看了两眼，又收回了视线。

谢怀川一副熟络的样子找周喜搭话，周喜偶尔回复一两个字，面上情绪不明。

“那你准备在这干到什么时候啊？”谢怀川问。

“加冰吗？”周喜偏头看了他们一眼。

“加加加，都加。”章序在一旁抢着说。

周喜点点头，直接跳过了谢怀川的问题。

“开了学你还在这吗？”谢怀川不依不饶。

“打包还是现喝？”俩人对话完全不在一个频道。

“分开打包吧。”章序又截了胡。

“好。”

谢怀川有些自讨没趣。

周喜动作麻利，没一会儿就做好了。“三杯饮料，您拿好。”

周喜伸手递过去，然后冲三个人露出了看不出多亲切热情的送客微笑。

谢怀川接过，还想多聊几句：“妹妹，能认识就是有缘分！我叫谢怀川，在这附近的涪阳一中上学。”

周喜摆着假模假样的微笑，却一言不发。仿佛在说“所以呢”。

谢怀川得寸进尺地问：“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啊？”

周喜眼睛半眯着，眼尾拉得狭长，眄了谢怀川一眼，嘴上说：“咱俩不一定谁比谁大，你一口一个妹妹听着挺轻浮，不如叫声姐。”

谢怀川一时语塞。

一旁的沈彧舟听到这句，也蓦地抬了下眼。

他看着女生坦荡又直白的神情，有些玩味地勾了下嘴角，不大正经地催了一声：“走了，川子，别乱给人当哥。”

一边的章序笑得一抖一抖。

谢怀川有些尴尬地清了下嗓子：“那下次见哈！”

周喜这次看也没看他，转身去洗手台清理桌面。

三人走出店里，谢怀川兴奋地冲沈彧舟道：“彧哥，这个妹子长得正啊！这模样这身材这气质，样样不输李歆涵！”

见沈彧舟不吭声，谢怀川撞了下他肩膀：“你说是吧彧哥！”

“我看你试卷上的零蛋比较正。”沈彧舟嫌弃地掸了下肩膀，一副“我真是服了你这样的怎么能跟我在一个班”的表情。

但他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刚才周喜那张没什么表情的白净美人脸。

谢怀川骂骂咧咧地“草”了一句，然后又开始自说自话：“就是看着有点冷淡，脾气也不大好的样子。”

“不过”他话锋一转，“美女大多都有点矜持慢热，还得有点小脾气和小个性！这种拽姐正合我审美！”

谢怀川完全没有一副被怼了之后的不悦，反倒是一脸爽样：“而且，不聊怎么熟？你以为人人都长你这样？光坐着就有人前仆后继地上来搭讪？”

“你的审美？你的审美一直包罗万象。”沈彧舟看他一副自我开导得很到位的便宜样子，没忍住出口嘲讽。

沈彧舟又想到了刚才女孩接话的模样，客套又敷衍。

他用舌头顶了顶腮帮，轻“啧”了一声，是挺拽。

走到街头转角，沈彧舟拐弯时侧过头朝甜品店远远地瞥了一眼。似乎那人又躺了回去。

沈彧舟咬着吸管，凸出的喉结微微上下，喝了一口手上的猕猴桃汁，冰冰凉凉，甜度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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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一会儿，孟瑾秋回到了店里，和周喜说：“你堂姐快回家了，走，先回清水湾，吃过晚饭你俩再回樾景名苑。”

周喜应了声，帮着孟瑾秋一块儿把店里简单收拾了一下，然后早早打了烊。

回到孟瑾秋家里，周喜洗了手便进厨房帮忙切水果。

没一会儿，周喜听到了程梨的声音：“嘻嘻过来了？！”

周喜听见声儿，赶紧放下水果刀跑出去，看到程梨，有些兴奋地抱上去：“堂姐！”

程梨个头比周喜略微高一些，她揉了揉周喜的后脑勺，笑道：“长个儿了，上次见你还比我矮半个头。”

周喜笑嘻嘻地看着程梨，说道：“估计快没得长了。”

周喜上一次见程梨还是初中，当时程梨刚高考完，去松水玩了一趟。

程梨拉着周喜问这问那，姐妹两个虽有两三年没见，但小时候经常一起玩，平时也没少用手机聊天，倒也一点不生分。

周喜八卦道：“堂姐，没交个男朋友？”

程梨眄她一眼：“高中生少管成年人的私生活。”

周喜“啧”了一声，抿了下唇：“那就是有鬼。”

程梨眼神都没给，直接转移了话题：“你开学转去一中？”

“是啊，马上我俩就算校友了。”周喜笑的时候一双杏眼微微上挑，带着些许明媚。

程梨盯着周喜，眼神有些说不清的打量，似乎在从她的这张笑脸上找别的情绪。

到了饭点，程建业也回了家，周喜有礼貌地打过招呼，便被孟瑾秋招呼着洗手吃饭。

晚饭期间，程建业问起周喜开学的时间，周喜说了个日子。

孟瑾秋边给周喜盛了碗汤边说：“小喜啊，你爸工作忙，你妈现在也不方便过来陪你。你在这边，就把这儿当自已家。平时有空就回来吃饭，想吃什么就告诉我。”

“好，我知道了。”周喜弯了下嘴角。

程建业怕周喜刚来不太适应：“涪阳这边教育资源好，学校的竞争也更激烈一些，一中又是这边最好的重点高中，今年高考，一中的第一名就是省状元。小喜啊，压力别太大，你从松水转来，一开始有点跟不上也正常。平时多跟你表姐聊聊天，你们是同龄人，说得上话。”

“你们放心，我爸一直说我适应能力挺强的。”周喜语气轻松。

“放心吧！咱小喜那也是松水市的中考状元！还在松水师大附中读了一年高一，能差到哪里去？”程梨一手搭在周喜的椅背上，笑吟吟道。

“学校里要是有什么事你就和我们说。”程建业知道这个年纪的女生心思敏感，说话也委婉，“要是和同学有了矛盾，也要及时告诉老师。”

周喜神色微动，却很快又挂上看不出任何端倪的笑，淡淡应下：“好。”

程梨感觉这个话只能点到为止，于是开口道：“行了爸，嘻嘻都是大姑娘了，肯定能照顾好自已。”

她说着给周喜夹了一筷子她爱吃的水煮肉片，嘴上不忘调侃一句，“再说了，嘻嘻从小到大都只有她调皮捣蛋的份，想让她吃亏还真得有点本事。”

孟瑾秋看向周喜，见她面色似乎无异，才笑着开口接了程梨的话：“这倒是，你小时候我们可没少听你爸告你的状，说是好好一个闺女怎么和人家家里的儿子一样闹腾。”

周喜咽下口中的东西，笑了下：“可不兴翻旧账的啊！”

桌上几人都被逗笑，也不继续揶揄她，这个话题就此翻过。

之后，程梨边吃边说起自已在大学里的事情，程建业和孟瑾秋不时问上两句，周喜在一边细嚼慢咽，细细听着，偶尔搭一两句话。

吃过晚饭，周喜和程梨回到了樾景名苑。

周喜现在在樾景名苑住的那套房子是早几年程建业和孟瑾秋给程梨买到的。

程梨今年大三，学校离家不算近，她索性就住在学校宿舍，越景名苑那处的房子便空了出来给周喜暂住。

程梨收拾起东西，周喜则回房拿了件睡衣去浴室。

淅淅沥沥的水声传出，浴室内热气氤氲，镜子被雾气蒙着眼，看不仔细少女的模样，只隐约描摹处姣好的身段。

不一会儿，水声停了，周喜拿过毛巾，慢慢弯下腰，背上脊柱的棘突耸起，显得人纤瘦单薄。

周喜看着自已冷白的双腿上几处突兀的伤，其中一处格外狰狞地附在她光滑的膝盖下方，但颜色都已经不再鲜红，结了痂。

周喜下巴绷得紧，有些认命般地阖了阖眼。良久，才又睁眼，双唇微张，舒了一口气。

她将身上已经带上凉意的水珠擦干，穿上衣服出了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