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喜挂了电话之后,在原地站了会。直到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楼道里干燥的凉意,才有所动作。
周喜回到病房,程建为正在给周婉欣切那个刚才被周喜拿出来的苹果。
“嘻嘻,过来坐。”周婉欣伸直了手臂,稍稍抬高,朝周喜示意。
周喜走过去,坐在她床边。
“明明才几天没见,怎么感觉你又瘦了。”
“哪有,明明假期在家都长胖了。”
“你自已在那边真的过得好吗?”周婉欣摸着周喜微凉的手,脸上都是关切。
“特别好。”周喜正声说道,“吃得好,睡得也好。”
“同学呢?有没有处好关系?”
周喜的脑子里出现了沈彧舟和赵冉怡他们几人:“同学也很好,对我很好。”
周婉欣这才放心:“你这次跑回来,也没和老师知会一声,开学第一天就旷课,回头好好和老师认个错。”
“我知道了。”
“过了这个学期就高三了,你要好好学习,但是也要注意休息,少熬夜。”
“你放心,这些我心里都有数。”
“嘻嘻学习从来不用操心,你现在当务之急是把自已的身体养好。”程建为把一块苹果递到周婉欣嘴边。
“是啊妈,等出了院,还是要定期去张医生那复查,谨遵医嘱。”
周喜其实心里是后怕的,程乐的死对周婉欣打击很大,现下结果已定,她很怕这次的事情再次发生。
周婉欣道:“嘻嘻,你别怪妈妈,有的时候我大脑控制不住自已的身体。即便是不去想你姐姐的事情,也会没来由地情绪低落。”
周喜的喉咙像被勒紧了一般:“我知道,我不怪你。你要好好听医生的话,都会好起来的。”
“好。”周婉欣的手指摩挲了一下周喜的手背,“你赶紧回去吧,别耽误了上课。”
“你妈妈这边有我照顾着,你崔姨也会过来帮忙,你早些回学校。”崔姨是周婉欣生病后程建为特意请来照顾的保姆,这两天因为家里有事,正巧就没在。
“好。”周喜懂事地点头。
等周婉欣睡着,程建为拉着周喜出了病房。
“嘻嘻,你如果平时会莫名地情绪低落,感觉无力或者焦虑,甚至有伤害自已的想法···”
周喜打断了程建为的话:“放心吧,我没有和妈妈一样。”
“啊,那就好。”程建为一直都有些担心,听她这么说,松了一口气。
“爸。”周喜喊了声,“辛苦你了。”程建为也失去了女儿,他的痛苦不比她和周婉欣少,可他从来都稳重不表露,冷静地操持着家里的一切。
程建为闻言,心里不是滋味,眼眶有些涨:“是爸爸没有保护好你和你姐姐。”
周喜摇了摇头,有些艰难地开口:“是我连累了姐姐。”
程建为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最后只是又一次重复了那句话:“往前看,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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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程建为就叫了车把周喜送去了车站。
周喜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了,她感觉头昏脑涨,给程建为发了条信息之后便洗漱睡下了。
第二天早上,周喜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已浑身发烫,身上也疼得几乎翻不了身。
她强支起身子,晃悠悠地下了床,找到体温计。
五分钟后,38.8℃。
周喜窝在被子里,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找到通讯录搜索了一下,然后才意识到她并没有存葛玲的电话。
她又找到通话记录,最近的一条还是昨天沈彧舟打来的。她没力气思考那么多,直接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没多久就被接通:“周喜?”一道沉澈低哑的声音的钻进周喜的耳廓。
“沈彧舟。”周喜嗓子又干又疼,她艰难地开口,“帮我请个假。”
“生病了?”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是在路上,周喜能听见偶尔传来的鸣笛声。
“嗯。”
“你在哪儿?松水还是涪阳?”
“涪阳。”
“家里有人照顾你吗?”
周喜裹了裹被子,迟疑了一会,声音闷闷道:“有的。”
“别跟我骗。”沈彧舟先是默了两秒,然后语气笃定。
周喜没接他的话:“先帮我请两天吧。”
“你住几零几?”
“什么意思?”周喜愣了下。
“带你去医院。”沈彧舟的语气里有点不耐,但却又比平时都要柔和。
周喜没太反应过来,下意识就说:“不用。”
“行,那我直接问物业了。”
电话里空了几秒,周喜先败下阵来:“1201。”
“等着。”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
周喜看着黑屏的手机,脑子迟缓地转着,应该直接问他要葛玲电话的。
没过多久,门铃声吵醒了床上昏昏沉沉的周喜。
周喜支起身子下床,披了件长到脚踝的羽绒服。她步子缓慢,而门铃响过两声后也没再催促。
周喜通过门上的猫眼看见了屋外的沈彧舟,他正懒倦地靠在墙边,垂着眸,也没看手机,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喜温吞地开了门。
门外的沈彧舟听见动静,抬起头站直了身子。
女孩头发凌乱,脸色苍白,锁骨冷突,纤瘦的身子藏在厚厚的羽绒服下。
沈彧舟皱了下眉,一个假期没见,感觉她反倒更清瘦了些。
“进来吧。”门外冷风习习,周喜有气无力地转身去给沈彧舟找拖鞋。
沈彧舟走进屋内,随手带上了门。
“先穿这个吧。”周喜找出一双男士拖鞋放在地上。
沈彧舟没急着换鞋,而是直接用温热的掌心覆上了周喜的额头。
周喜原本就昏沉的脑子愈发烧得厉害。那干燥温热的触感让周喜的心跳瞬间失了控。
她贴近着沈彧舟的胸口,沈彧舟校服内里的黑色卫衣下,胸膛微微起伏。周喜能闻到他身上清爽的味道,可能是沐浴露,也可能是洗衣液。
周喜心想,一定是高烧在作祟,所以自已才会感觉快要溺死在这氤氲的暖意当中。
“你这免疫系统碰上高端局了。”沈彧舟的手很快放下,不忘揶揄了一句,嗓音清冽,“买了粥,喝完带你去医院。”
说完,沈彧舟换了鞋,拽起周喜的一只袖子,把站在原地呆愣的她带到了餐桌旁。
周喜只喝了几口,便放下了餐勺。
沈彧舟拧了下眉:“吃这么点能有力气?”
“没胃口。”周喜老实说。
沈彧舟见状,也不强迫:“那去换好衣服,把身份证带上。”
“我其实躺一天就好了,用不着···”
沈彧舟不等她说完便打断:“不难受?”
周喜顿了下:“难受。”
“那为什么要硬扛?”
“会好的,只是时间问题。”周喜轻喃着声说了句,“我心里有数。”她也不清楚自已指的到底是什么。
“可我见不得你这样。”沈彧舟一改平日里的懒散模样,眼眸漆黑,语气幽沉。
周喜晃了下神:“我哪样?”周喜手攥紧,指甲微微陷进薄嫩的肉里。
沈彧舟向后仰了仰,双手交叠着搭在桌上,目光沉沉:“明明难受得要命,却一声不吭,既不自救也不求救。”他语气平常,“这样的你,我见不得。”
周喜分不清他是否意有所指。但她现在更在意的是,这种溺人的氛围不对劲,疯跳的心脏也不对劲。
她咬了下唇:“等我一下。”然后起身缓步进了卧室。
等周喜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换好了衣服。她先去厨房拿了个保温杯,接了些热水,放进斜挎包里。然后走到玄关处,给自已戴好针织的堆堆帽,又围好围巾,只露出半张瓷白的小脸。
周喜动作温吞,沈彧舟也不催促,只安静地看着周喜慢条斯理地把自已裹好。
等周喜做完这些,她目光直直地看向沈彧舟。沈彧舟才满意地起身。
沈彧舟走到周喜跟前,见她无精打采,精神不济。直接上手搀住她一边胳膊。
隔着厚厚的羽绒服,周喜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触感。但这样不过一拳的距离和这样亲昵熟稔的动作,周喜还是有点不自在,她把脸又埋了埋。
到了医院,护士让周喜先量了个体温。
五分钟后,39.3℃。沈彧舟彻底黑了脸。
周喜想也没想直接让医生开了输液。
她选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护士过来扎针。她看着针头,思绪又开始不受控制。
周喜其实从小就身体挺好的,那时程建为和周婉欣都挺忙,鲜有的几次感冒发烧都是程乐陪着她。
画面一晃,她又仿佛看见了前两日周婉欣躺在病床上的样子。
她眨了下眼,没有程乐,也没有周婉欣,只有不远处的沈彧舟。
他敛去平日里桀骜痞赖的模样,人高腿长地站在护士站,拿着单子仔细询问。
等沈彧舟回到周喜身边时,看见小姑娘眼睛通红,氲了水汽。
沈彧舟皱眉,在她边上坐下:“难受?”
周喜直直看着他,眼眶发烫,温热的泪水终于是蓄不住:“嗯,难受。”
沈彧舟慌了片刻,周喜不该是这样的,她从来不会露出这般软弱无助的样子。
面前的人仿佛和那晚在便利店的人影重合在了一起。
沈彧舟下意识就想替她擦眼泪,手伸出去才发觉不妥,又生硬地收回。
“只是因为生病吗?”沈彧舟哑着声,细细观察着她的表情。
周喜抿着唇,摇了几下头。
“所以,前几日发生什么了?”沈彧舟犹豫了几秒,还是问出了口。
他从来无意窥探别人心底的秘密,但此刻却小心翼翼地想要探求一二。
周喜无声地任由眼泪向下,隐忍着问道:“坏人真的会下地狱吗?”
沈彧舟在那个瞬间从周喜的眼里看见了海啸后的疮痍。
他这次没有犹豫,抬手轻轻刮去了周喜两颊的湿漉:“会。”
只要你想,我会让他们下地狱。那一刻的沈彧舟是这样想的。
高烧伴随着浑身的疼痛与大脑意识的模糊,周喜不知道自已是何时昏沉睡去的。等她醒来时,正偏着头靠在沈彧舟的肩上。
周喜瞬间意识回笼,直起了身子。
沈彧舟转过身看她,活动了下僵麻的半边胳膊。
“几点了?”周喜有点不大好意思地问。
“快一点了。”沈彧舟看了眼手机,“好些了吗?”
周喜点点头,接过了沈彧舟递来的热水,润了下又干又疼的喉咙。
“手凉吗?”沈彧舟抬了抬下巴,示意她那只输液的手。
“嗯。”周喜声音喑哑,说话有些艰难。
冰凉的液体顺着血管攀爬向上,直到和血液混合参与全身的循环。
沈彧舟闻言,动作极轻地将手覆在了周喜的手上。
周喜手指蜷了一下,蓦地抬头。
沈彧舟仿佛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神情恹恹地耷着眼,又恢复了平日那副吊儿郎当的懒怠样子。仿佛他只是单纯好心地替她暖下手,没有任何旁的意思。
周喜并不知道,此刻的沈彧舟心跳有多快。
“前两天...”她似乎是做了什么艰难的思想斗争,然后缓缓开口,“我妈想自杀,好在救回来了。”
一旁的沈彧舟闻言猛地抬眸。
“她患上了抑郁症,从我姐姐去世之后。”沈彧舟身子有些僵硬。他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他从来不擅长安慰人。
“腿上的疤,是在我姐出事那天摔的。”当时沈彧舟调侃她是不是从华山滚下来了,她还记得。
“害死她的那些人,只被判了一年。就是在便利店遇见你的那个晚上,我爸告诉我的。”那晚沈彧舟没收了她的一打啤酒,递给她一瓶酸奶,她记得。
“前天二审结果出来了,维持原判。我妈接受不了。”
周喜直直地看向沈彧舟,眼里有千万种描绘不清的情绪糅杂在一起,沈彧舟仿佛在她瞳仁中看见了坍塌过后却并没有重建好的一片废墟,破败又萧条,了无生气。
沈彧舟的心中有暗涌的浪涛,但他却极力克制着让自已不显不露。他说不出此刻的感受,看着周喜如此这般的神情,他像突然坠入了冰凉的海水里,忘了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