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喜说完,沈彧舟怔了两秒:“做什么亏心事了?”
刚才还着急忙慌地要走,转头就说要约自已吃饭。可疑,很可疑。
周喜没回答他的话,只又问了一遍:“走吗?”
沈彧舟耷着眼皮,目光审视地打量了一下周喜的神情,并没有什么异常,他稍稍后仰着脖子,懒散着说道:“走。”
周喜之前和孟曼萤闲聊的时候,问过他家餐馆的名字和大致的地方。她照着手机上的导航坐公交来到了离学校二十公里远的地方,周喜低头看了一眼手机,还得再走15分钟。
这附近都是老巷子,路上的灯昏昏暗暗,街边少有人烟,地上不时一些坑坑洼洼。
沈彧舟跟在周喜身后半步的距离,看着周喜在他跟前左顾右望。
“你看着点脚下。”
“哦。”周喜随口应道,紧接着又拐进了一条巷子里。
“你这苍蝇馆子哪儿找的?”
“随手找的。”
“随手找这么远?骗鬼呢。”沈彧舟一副不大相信的样子。
“苍蝇馆子之所以叫苍蝇馆子,那肯定是不如那些个开在闹市区附近的位置好。”周喜说得有理有据。
“那也不至于跑到涪阳的郊区来吧?为了吃这口这么卖力?”
“巷子深了指不定有美酒。”
“行。”沈彧舟在她身后嗤笑一声,“我看你一会美成什么样。”
两人跟着导航拐了几道,终于走进了一条看起来烟火气息重些的街道。
街道两边有一些装修简陋的餐馆,路上漫着不知哪家传来的饭菜香,不少人就坐在店门口吃,一张小木桌,几个木凳,两三碗菜。
周喜仔细分辨着每家的招牌,直到走到一家叫“慢慢吃”的店门口,周喜方才停下了脚步,这个点有些晚了,但店里还是坐了三四桌客人。
“就这儿。”周喜转头冲沈彧舟说道。
沈彧舟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这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个能上美食app推荐榜单的菜馆。但他没说什么,跟着周喜走了进去。
老板见有客人进来,立马过来招呼。
“您两位吃点什么?”
“您这儿有什么招牌菜吗?”
“有啊,石锅鱼,汽锅丸子,还有我们家的糖饺,点的客人很多。”
“那就石锅鱼,糖饺,再加一个青菜?”周喜用询问的口吻朝沈彧舟说道。
沈彧舟大半个身子没骨头似地瘫在椅背上,没什么异议地点头。
“有忌口吗?”老板一边在纸上记下,一边问。
“没有忌口。”
“您两位是第一次来吧?别看我们店子不大,但是味道还是挺好的,也干净卫生,回头客很多的!”
周喜弯了弯眼睛:“好吃的话我们常来。”
“我看你们穿着一中的校服?你们也是一中的?”
周喜点点头,沈彧舟闻言,眼皮一掀,语调一扬:“也?”
“我家女儿也是一中的,说不定你们还认识呢!”老板说起有些自豪。
老板还想再说两句,听见老板娘在后厨催促了一声,立马应了一句,然后笑着和他们说:“你们稍等一会儿,我们这菜都是现做的。”
周喜笑笑表示了然。
老板走后,沈彧舟撑起身子,往前倾了倾:“还不交代?”
周喜一顿:“交代什么?”
沈彧舟轻笑一声:“说吧,我们班哪个同学家开的餐馆?”
周喜见沈彧舟眼里满是笃定,丝毫不给她扯谎的机会:“你就这么肯定啊?”
“你跑这么老远郊区来,老板家正好还有个在一中读书的女儿,你别跟我说你是刚才才知道的。”
沈彧舟就是这样,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周喜犹豫了几秒,方才开口道:“孟曼萤。”
“你放学的时候是在找她?”
“嗯。”周喜点点头。
“那为什么又这么偷偷摸摸跑人家里开的餐馆来?”
“我听她说过,她家住的是这种小两层,一楼是商铺,二楼就是用来睡觉的。”周喜解释道,“这儿就是她家。”
“所以你一声不吭到人家家里来又不和人家爸妈说你和他们女儿是同学,到底为什么?”沈彧舟沉着声音问道。
周喜用指甲盖轻轻剐蹭着指侧的嫩肉,温吞着说道:“因为我想知道她放学后有没有回家。”
沈彧舟一挑眉,显然意识到她在避重就轻。
周喜见沈彧舟的目光里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她思忖了几秒,开口道:“我今天看见她拿着两本崭新的课本来学校,我问她,她却说是自已平时爱惜,可那书上分明连名字都没写。我还看见她手腕有淤青。”
沈彧舟瞬间懂了:“你是怕她在学校被人欺负了?”
“她今天一放学就匆匆往外跑。”周喜陈述道。
“可她还没回家。”沈彧舟接上了她没说完的后面半句话。
周喜点头,面色有些担忧:“沈彧舟,你说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吗?”
“不是。”沈彧舟想也没想便回了她的话。
她明明经历过那么不好的事情,明明那么绝望过,哑着声问他为什么法律不能给她们家一个好的结果。可一觉醒来,她还是那么“爱管闲事”。
因为失去过,所以她更珍视身边的人,哪怕是对待陌生人,也能冲过去挡在他的面前,替他要一个说法。
她是自已淋雨也要为别人撑伞的人,是自已在黑暗中惊恐也要为别人点根火柴的人。
周喜正想再开口说些什么,老板端着菜过来了。
“你们尝尝我家的石锅鱼,都是新鲜现杀的活鱼,刺也少,你们现在读书辛苦,吃鱼好。”说完,便转身去替他俩盛饭。
“先吃饭。”沈彧舟冲周喜说道,“一会儿要再没回来,我陪你找找。”
周喜夹了一筷子鱼,味道当真是挺不错的,二人边吃边随意地闲聊着。
没过一会儿,老板端着一份时蔬和一份糖饺走了过来。
“这糖饺可不是平时吃的饺子,只不过是做成了饺子的形状,其实里面是糯米,炸过之后可香了。”
老板话刚说完,餐馆门口传来一声:“爸。”
“诶?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没吃饭吧?我让你妈给你炒两个菜。”
周喜闻言,顺着老板的目光望去,她看见孟曼萤背着书包,稍驼着背往里走。
孟曼萤轻“嗯”了一声,走了两步,突然脚步一顿,不可置信般地瞪了瞪眼睛:“周喜?”
老板也反应过来,看了看周喜,又看向自家女儿:“你们认识?”
孟曼萤脸上露出转瞬即逝的异样神情,然后又恢复平常:“嗯,他们是我同班同学。”
老板脸上笑意更浓,和周喜、沈彧舟二人说道:“这么巧!你们是曼曼同学,那叔叔肯定得给你们优惠,你们还想吃啥,和叔叔说!”
周喜抿唇笑了下说了声“谢谢”,然后她看向孟曼萤:“一块吃吧?也省得你妈妈单独炒菜了。”
孟曼萤有些犹豫,老板却热情道:“那也行!这顿算叔叔请你们的!”
孟曼萤抢过他的话:“爸,你先去进去忙。我和他们说说话。”
“行!那你和同学好好聊聊天。”
老板走后,孟曼萤走到周喜身边,把书包放在一旁,然后有些局促地坐下。
她看见周喜对面的沈彧舟神情懒恹,桌上的菜也没动几口。
“你们怎么来这儿了?”孟曼萤扯了两张纸巾,又替周喜擦了擦她面前的桌子。
周喜伸手轻握住了她的手腕,拿过她手里的纸巾,下巴冲沈彧舟一扬:“一块儿过来吃个饭。”
孟曼萤又看了沈彧舟一眼,后者替周喜的杯子里加了点柠檬水,然后说道:“你家馆子味道挺好的。”
孟曼萤脸上一赧:“你们不嫌弃就行,这儿也没怎么装修过,看着是环境差了点,但厨房挺干净的。”
周喜没顺着她的话继续说,帮她拆了一副碗筷:“吃点吧。”
孟曼萤接过,便听见周喜语气淡淡地问她:“你怎么这么晚才回家?”语气似闲聊。
孟曼萤紧了紧拿着筷子的手:“我...回了趟宿舍,拿了些东西,就耽搁了。”
一旁的沈彧舟扫了桌上的二维码,直接结了帐,然后利索地起身,和周喜说道:“我出去转转,你俩聊,走的时候跟我说。”
周喜见他的碗几乎没沾什么油,还是干净的。
“饭钱我回去转给你,你不再吃点?”
沈彧舟没应,只语气松散随意道:“你爱吃鱼,多吃点。”然后悠哉悠哉地向外头走去。
桌上只剩周喜和孟曼萤两人,气氛瞬间又回暖了一些。
孟曼萤用勺子捞了一勺鱼,放在周喜碗里:“你爱吃鱼啊?这鱼可是我家的招牌,我爸给你们推荐的吧?”
周喜没动筷子,她眼神直直盯着孟曼萤锁骨旁微微露出的红痕,像是新添的。
“孟曼萤,谁欺负你了?”周喜声音清润却带着凉意。她没有问“是不是”而是直接问她问“谁”。
孟曼萤嘴唇微张,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只是有些慌张地看着周喜,不知所措。
“他们弄坏了你的课本,还对你动了手,是不是?”
“他们还做了什么?”
“他们这样多久了?”
“你告诉我,我替你讨回来。”
周喜目光坚定地看着面前内敛文静的女孩。孟曼萤看着周喜的眼睛,她还是那样,一如当时,果敢无畏。
周喜见孟曼萤迟迟没有说话,只是极力掩饰着自已的恐慌。就在周喜以为她不会开口的时候,她清颤着声:“是,他们撕坏了我的课本,他们也动了手。他们还撕坏了我的作业,用剪刀剪我的头发,用水彩笔在我脸上涂画,拍下我丑态的照片和视频。”
周喜的手握紧成拳,淡淡的青色血管透过薄薄的皮肤,描述着她的愤怒情绪。
“很久了,从上学期运动会那件事之后就开始了。起初是偶尔碰到我才会捉弄我,最近他们却会特意在放学路上堵我,有的时候是在校外,有的时候...就是在学校里,找个偏僻的角落。”
周喜懂了,是肖沁瑶。因为帮孟曼萤出头,所以周喜打了她,所以肖沁瑶觉得孟曼萤脱不了干系。
前不久在艺术节开幕式前发生的事情被大家在网上激烈讨论,她将对周喜的怒气都撒到了孟曼萤的身上。她想让孟曼萤知道,和周喜关系亲近的结果就是这样。
“对不起。”周喜看着面前女生的委屈模样,心脏像是被狠狠地捶打着,阵阵钝痛,“是因为我的缘故,她们才会屡次三番地欺负你。”
孟曼萤闻言,猛地抬起视线看向周喜,拼命地左右摇头:“不是的,周喜,这不关你的事。”
周喜哽住,一时说不出话来,眼中有愤怒,有自责。
“周喜,你别告诉我爸妈,他们平时就辛苦,我不想他们再为了我的事情担心。”
“可是...”周喜似是想到什么,只觉得嗓子干疼,开口都艰难:“你若是不和他们说,等哪天他们知道了,只会更加自责没有多关心你,没有保护好你。”
“你也看到我家的情况了,家里的这点收入也就够平时的吃穿用度,他们就指着我考个好大学,以后有出息。你就当帮帮我,千万别让他们知道了。”
周喜眼里闪露着不确定,她也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她别开这个话题,问孟曼萤:“你抹药了吗?”
孟曼萤愣了一下,才缓缓开口说道:“我怕抹了药味儿重,被人发现。”
周喜闭了闭眼,隐忍着心下的怒意,站起身来:“我去帮你买,这两天你在家里,可以和你爸妈说是体育课不小心伤着了。”
“不用了周喜。”孟曼萤扯住她的衣袖,手腕处的淤青在白炽灯下明晃晃地扎眼。
周喜扯开了她的手,半弯下身子,一字一句道:“孟曼萤,都会好起来的,你相信我,我会帮你回到正轨的。”说完,便拿起书包出了餐馆。
孟曼萤坐在椅子上,看着周喜的背影,良久没有动作。
周喜心里有些烦闷,压抑又窒息的熟悉感觉在一点一点侵蚀着她。她沿着路边走了几步,然后疲惫地蹲下,坐在了马路牙子上。
她摸出手机,拨通了沈彧舟的电话。
响铃不过两秒,电话就被接通。
“沈彧舟。”周喜先是喊了一声。
“嗯。”电话那头的声音沉哑如沙,绵延的尾音显示着他异于平常的耐心。
“你教教我,你帮帮我。”周喜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自已语气中充满了依赖。
“你尽管照着你心里想的去做,沈彧舟说过他会替你撑腰。”
手机里那道拽兮兮的声音与身侧传来的声音重合在一起,周喜猛地偏过头。
沈彧舟身长挺阔地站在不远处,还是那副慵懒倦怠的身姿,身后的路灯灯影昏昏,光线幽暗地打在地上,绕过了他的影子。
“周喜,有我在,你怕什么?”那痞劣的语气,傲慢的字句,带着若有似无的轻笑声,悠悠荡进她的耳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