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晚,周喜都感觉自已的心好像飘浮在云端。有一些众人皆知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那天是新年的前一天,他们一众人都没看烟花,只在那间昏暗的包厢内尽情玩闹。
沈彧舟至始至终都没有接过麦克风,只窝在沙发的转角处,眼神幽深地看着周喜,看着她慢热着和其他人渐渐熟络。她似乎有八面,面面都引人深陷沉沦。
在快过零点的时候,周喜抱着羽绒服外套坐在了沈彧舟的旁边。
沈彧舟看向她:“孙蕊刚才和你说什么了?”
刚才沈彧舟见孙蕊在周喜耳边和她嘀嘀咕咕,不时地还向他那处瞄一眼,沈彧舟直觉话题和他有关。
周喜把颊边的头发往耳后别了别,露出整张鹅蛋脸。她似乎是认真回忆了一下,然后说道:“她说你俩三年同学,熟得很,要是你哪天欺负我,让我跟她说。”
沈彧舟皱了皱眉,脸上隐约露出不悦的神色。轮得到跟她说?
“她还说,她和杨静怡算是你们班上和你关系最近的女生了,对你挺了解。她说你这人毛病不少,洁癖,挑食,脾气大,没耐性,还总爱冷着张脸。”
“啧。”沈彧舟坐直了点,半天没想明白她那句“关系最近”是怎么编得出口的。他看着周喜一副懵懂不觉的样子,有些气笑:“你听不懂她说这个话什么意思?”
周喜见他脸色变了变,弯着唇笑了下,眼里带着狡黠的神采,语气却淡淡:“我当然听得懂,沈彧舟。”
“听得懂还笑这么开心?”沈彧舟心里想,人家明摆着膈应你,你是一点不介意是吧?你心眼就那么大是吧?
“我跟她说,没有吧?沈彧舟在我面前没有洁癖,也不挑食,没脾气,又有耐心,关键是...”周喜眉眼弯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他从来不对我冷着脸。”
沈彧舟闻言,没了声,他看着面前女孩生动的神情,蓦地轻笑了一声。
“你知道就好。”带着点傲娇的神态。
“说说,你俩有多熟?”周喜话又一转。
沈彧舟蹙眉:“没多熟,杨静怡以前是我同桌,难免要说上几句。孙蕊和川子比较熟,只能算顺带着。”
周喜其实看得出来,谢怀川好像对孙蕊挺有好感的,但显然孙蕊对他没什么心思,又或者说,孙蕊的心思不在他那儿。
周喜不傻,她直觉敏锐,这一个晚上,孙蕊都在有意无意地表现出她和沈彧舟的交情。
“人家对你可不像是顺带着。”
沈彧舟眯了眯眼,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我对你也不是顺带着。”
周喜一滞,她闻着他身上有淡淡的酒味,心想,难不成酒精都挥发到她大脑里去了?不然为什么头脑发懵又觉得昏沉?
她其实并没有太在意孙蕊,她清楚沈彧舟的性格,对人对事的态度都在脸上挂着,一眼就能看出来。她只是想调侃一下罢了,可他现在这么坦荡直白,反倒一时让她落了下风。
周喜假装没听清,也没有再回应,避开了沈彧舟的视线。
没过几秒,她似是想起什么,从羽绒服的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小盒子,伸手递给沈彧舟。
沈彧舟先是看着周喜五指纤细,指尖饱满圆润,然后才看向那个小小的盒子。
“是什么?”沈彧舟撩着眼皮看向周喜。
“生日礼物。”周喜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打开看看。”
沈彧舟接过,打开了盒子。
“玉?”
周喜点点头,是她一大早去挑的。
“为什么送我这个?”
“这是平安扣。”周喜垂眸看着盒子里躺着的那枚色泽青透的和田碧玉,然后又抬了抬头,看着沈彧舟浓墨一般的漆黑眼瞳,“我希望你年年岁岁,健康平安,无病无灾。”
周喜表情真挚,语气诚恳,不带半分玩笑。他一切都有,那便祝他健康平安。
沈彧舟眼中似有海,浪腾翻涌。他嗓间干燥,喉结滚动着吞咽了一下,才稍有缓和。
“帮我戴上?”沈彧舟沉着声,嗓音低沉,带着微微的沙哑。
说着,他指尖勾着黑色的编织挂绳,从盒子里拿出了那个玉佩,伸手递给周喜。
周喜微微一愣,下意识地接过。
沈彧舟一手撑在沙发软垫上,身子向前倾了倾。忽然拉近的距离让周喜能够清晰地闻见他身上清冽的味道,混杂着淡淡的啤酒麦香。
周喜强迫自已不要胡思乱想,敛了敛神色,假装镇定地伸手将挂绳环上了沈彧舟的脖颈。周喜的手臂环绕而过,显得二人之间的姿势亲昵又暧昧,周喜的耳根隐隐发烫。
她动作利索地替沈彧舟戴好,指尖碰到少年后颈处的棘突,皮肤灼热滚烫,不知是暖气的缘故还是酒精的缘故。
“好了。”周喜收了手,身子往后正了正,将二人之间的距离重新拉开了些,才觉得呼吸又变得自在畅快。
那平安扣坠在沈彧舟锁骨稍稍偏下的位置。沈彧舟随手拉了下衣领,那玉佩便隐入衣下,紧贴皮肤。
“我很喜欢。”他这么说着,周喜满意地弯了弯嘴角。
突然,有人大喊了一声:“零点了零点了!跨年了!新年快乐!”
边上立马有人跟着喊道:“新年快乐!”
看似无人在意他们,其实人人都知他们心事。
“周喜。”沈彧舟喊了一声,周喜侧头看向他。
“年年快乐。”
良久,周喜笑了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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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之后,很快便是期末考试。高三时间过得很快,人人都在卖力,只为了成全自已一个无怨无悔的夏天。
高三上学期期末考试是全市联考,沈彧舟毫无意外地又是第一,周喜第三,全市第三。对这个成绩,葛玲是相当满意的,她觉得如果能保持这种状态,不说省状元,至少市状元出在自已班上那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寒假放假,周喜回了松水。走的那天,沈彧舟送她去了车站。
沈彧舟看着周喜那个装得满满当当的大号行李箱,问道:“寒假都在松水了?”
“嗯。”周喜裹了裹围巾,把帽子往下扯了点,只露出一双杏眼,“寒假总共也就半个多月,想多陪陪我爸妈。”
“过年走亲戚吗?”
“今年过年应该是和我爷爷奶奶还有我堂姐一家。我爷爷奶奶他们去了南边城市养老,说那边气候好。所以以往过年我们都会过去他们那边。”周喜解释道,“去年因为出了我姐那事,我妈情绪时常不太稳定,我们便没去。今年我爷爷奶奶回来了,说是和我堂姐一家一起去松水过一次年。”
“那肯定热闹。”沈彧舟伸手拦了辆车,把周喜的行李放进了后备箱,和她一起坐进了后排。
“你回你爷爷家肯定也很热闹。”周喜想起他说过年三十和年初一都会在爷爷家过,“你有兄弟姐妹吗?”
“我家远方表亲多,过年都会聚一聚。我爷爷这一脉只有我爸和我姑姑两家。我姑姑有个儿子,大我五岁。”沈彧舟想起每年过年,虽说家族人丁兴旺,表面热闹,但实际上,不少人各自心怀鬼胎。
车没开多久就到了,沈彧舟帮周喜把行李箱拿下来,又叮嘱她把衣服拉严实。
“知道了。”周喜感觉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然变了,但谁都没有说破。
“进去吧。”沈彧舟下巴扬了扬。
她弯了弯眼,冲他招了下手,声音闷在围巾里,隐约又模糊:“开学再见了,沈彧舟。”说完便转身朝车站大厅走去。
沈彧舟看着女孩的背影,直到人影消失在视线里,再寻不到,才收了眼。
周喜回到家里时,爷爷奶奶已经在她家里了。周喜家房子不小,周婉欣和程建为把主卧让给了两个老人家,又收拾出了一间自已住。
周喜放了东西,立马甜着声音喊了一声:“爷爷。”
“嘻嘻啊,都多久没见了,怎么还是舍不得长肉啊?”程远山笑眯眯地说。
周喜搀着他一只胳膊:“您倒是确实被我奶奶喂胖了点。”
“哈哈哈。小丫头还会打趣我了。”程远山笑了几声,心情看着挺不错。
正说着,梅建英和周婉欣从厨房一齐走了出来。
“嘻嘻回来了啊,赶紧过来给奶奶好好看看。”梅建英双手摸了摸周喜的脸颊,满心满眼的心疼,“你在学校吃不吃得好啊?这脸怎么比之前又小了一圈啊?”
“吃得好!没事就去我叔叔婶婶家蹭个饭改善伙食。”周喜一脸笑意。
“那就好,千万别怕麻烦,都是自家人。”梅建英叮嘱她。
“快去洗手,准备吃饭,你爸一会就回来了。”周婉欣一边往桌上端菜,一边催促道。
周喜应了声,往客卫走去,路过程乐的房间时,她脚步不自觉地顿了顿,却没停下。洗完手,周喜看着镜子里的自已,心里默默地说道:都在慢慢好起来,周喜,你马上就要走出这场沙尘暴了。
年三十当天,程梨一家到了松水,就住在周喜家边上的酒店。他们到周喜家时,年夜饭已经摆上了桌。
“来就来,还提这么多东西做什么。”周婉欣看着程建业一家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进屋,满是不好意思。
“好不容易来一趟,哪能空着手!”程建业笑着说。
“就是,还得辛苦你们招待,麻烦你们才是真的。”孟瑾秋在一旁跟着说道。
“嘻嘻!”程梨一进屋,就朝周喜张开了双臂,周喜给了她一个热烈的拥抱。
两人一见面就聊起来,话题不断,程梨说了很多在大学的事情,周喜神色间充满了向往。
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地吃了顿团圆饭,这年就算过了。
晚上,周喜一边看着春晚,一边在“每天都在等周”的群里闲聊着天。时钟慢慢转过,不知不觉就快到十二点。程建为和周婉欣作息一向规矩,爷爷奶奶更是熬不起夜,彼时客厅里只剩下周喜,和去年一样。
在零点时分,周喜收到了沈彧舟的消息。仍旧是和去年一样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新年快乐”。周喜勾了勾嘴角,同样回复了一句“新年快乐”。
他们之间好像就是这样,简单却又字字都是真诚心意。
程梨一家在松水没呆太久,年初三便启程回家了。程远山和梅建英准备待到元宵节过后再回南方。
这天晚上,周喜闲来无事,和家里人打了个招呼,便去了附近的乐山广场。
广场上人不少,许多小孩在放烟花炮竹,虽是初三,但已经有很多小商贩推着车出来摆摊。过年的喜庆氛围洋溢着,很难不被感染。
周喜找了个台阶坐下,对着热闹的人群拍了张照,顺手发给了沈彧舟。
Barco:这是哪儿?
X:乐山广场,就在我家附近,以前过年总和我姐一起来。
Barco:想姐姐了?
X:想。以前我姐总拿自已的压岁钱给我买烟花。
Barco:今天买了吗?
X:没买,但是没少看别人放。
Barco:自已不花钱,蹭小朋友的?
X:小朋友肯定也觉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Barco:外头不冷吗?
X:冷啊,可是想凑凑热闹。
Barco:捂严实点。
周喜突然很想知道,他在干什么呢?是有亲人朋友陪伴,还是独自一个人?
X:你在哪儿呢?
犹豫了半晌,周喜还是发了这条消息过去。但那头却迟迟没有没有回复。直到周喜的手冻得有些僵,手机才又振动了一下。
Barco:外头。
周喜悻悻地收了手机,放回口袋。将双手缩进袖子里,抱在胸前。他身边应该有人陪伴吧。
松水潮湿,所以冬天格外地冷。周喜又坐了会,带着湿意的凉风吹得脸有些刺痛,她低头把脸往围巾里埋了埋。直到双脚也慢慢地近乎失去知觉,她才悠悠站起身,准备往家走。
就在她正准备迈步子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周喜。”
声音沉澈,带着熟稔的语气。
周喜愣了愣,没动作,也没回头,她以为是自已恍惚出现了幻觉。
直到又一声响起:“回头。”那如沙如砾的嗓音让周喜心下荡了荡。
她猛地头回,只见沈彧舟站在离自已几步开外的距离。他身长挺阔地站着,一身黑衣黑裤,外衣领口微敞,隐约露出锁骨轮廓和那黑色的挂绳。他头发短了些,显得愈发清爽,下颌凌厉,但眉眼间却带着浅淡笑意。
周喜出了神,没动,也没说话,只呆愣愣地看着他。
沈彧舟上前两步,哂了一声:“傻了?”
周喜嘴唇微张,良久才出了声:“你怎么在这?”
“不是你告诉我的?”沈彧舟扬了扬眉,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你为什么在这?”周喜换了个问法。
沈彧舟垂头看着她白皙素净的小脸,语气随意却又不似玩笑:“过年,还挺想见见你的。”
“沈彧舟。”她缓缓开口。
“嗯。”沈彧舟应了一声,带着点鼻音,从嗓间溢出。
可周喜却没了下文,沈彧舟见她这般愣神的模样,有些好笑,自顾自地说道:“你们这广场还挺大的,我好一顿找。”
“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周喜仰着头,似乎是慢慢回过神来。
“那还怎么见得到你这副表情?”沈彧舟调侃一句,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塑料袋包裹着的东西,伸手递给她:“拿着。”
“什么?”周喜大脑迟缓地低了低头。
“周喜。”沈彧舟声音里都是痞赖的笑,“嗅觉跟着一起傻了?”
周喜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烤红薯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