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彧舟到秦家的时候饭菜已经上了桌。他看见秦元朗坐在沙发上看着新闻,喊了一声“秦叔”,秦元朗立马站了起来,露着慈祥的微笑,走到沈彧舟身边伸手拍了他的肩膀:“开学第一周怎么样?还习惯?”俨然一副好爸爸的模样。
沈彧舟懒懒“嗯”了一声。
“你妈在路上了,马上回来。”秦元朗脸上一直挂着笑意,说完冲楼上喊了声:“雨意,赶紧下来,你哥回来了。”
见楼上半天没动静,秦元朗脸上有点挂不住,正欲上楼,突然听见了卧室门开的声音。
秦雨意慢慢悠悠的走下楼,一身白色的紧身长裙,烫了一头棕色的大卷,散下来时发尾落在肩胛骨处,不长也不短。
她打扮得比同龄女生成熟一些,脸偏圆,画了妆,整个人显得精致又傲慢。
她下楼时发出哒哒的声音,耳垂上的耳坠跟着她的步子晃。
秦元朗语气中带点愠意:“一个学生打扮成这样像什么话。”秦雨意耸了耸肩,不以为意。
秦元朗叹了口气说了声:“你俩聊。”然后出门去了院子里喂鱼。
秦雨意向来脾气有些骄纵,一副高高在上的公主样子,秦元朗管不住她,但毕竟是自已的亲女儿,嘴巴上说两句,实则也是一直宠着。
她看了看面前的沈彧舟,冷冷淡淡,懒散又痞贵,确实是生得一副好模样。
她和沈彧舟同岁,不过是在涪阳国际中学读书,在学校虽说算不上众星捧月吧,那也是有点名气的富家女,追在她身后的男生也能排成队伍,可沈彧舟从来没睁眼瞧过她,同在一个屋檐下的时候也只当她不存在。
她主动示好,他便语气寡淡地有一句应一句。后来秦雨意就自已在心里跟他较上了劲。
“这中秋要全家团圆的日子你倒是难得有空回家。”声音虽然娇,但语气却带了点刺。
沈彧舟睨她一眼,他最烦别人阴阳怪气,冷淡道:“确实没空,要不你替我跟我妈和秦叔请个假?”
秦雨意脸有些发热:“关心一下自家哥哥罢了,你用不着这么敏感。”秦雨意眼睛眨了眨,一副体贴模样。
沈彧舟没说话,在心里忍了忍。
秦雨意看见他放在餐桌上的纸袋,上面印了“一颗秋梨”的logo,她顺手就拿了过来:“这家店在学校附近还挺有名的,不会是给我带的吧?”
沈彧舟嘲讽般嗤笑一声:“秦雨意,快下午六点了,你还没睡醒?”
秦雨意被他不留情面地怼了心里虽说不快,但也忍着没上脸:“那我开口要,哥哥能不能请我吃?”
沈彧舟拧着眉,心里烦得很,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了周喜冷冷清清叫他名字的样子,实在是忍不了。
他再开口时语气有些刻薄倨傲:“咱俩不过是一个户口本上的陌生人关系,你连名带姓地叫我更合适。”沈彧舟掀了掀眼皮,深黑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情绪:“我这人不认妹妹,别跟我攀这种关系。”
说完他便转身去厨房给自已接了杯水,留下秦雨意站那。
她脸上明显攀了点怒意,刚想开口骂两句,门口传来何姝吟的声音。
她忍了忍,复又挂了副笑脸走到门口迎她这位后妈。
何姝吟保养得当,面容精致,头发一丝不苟地高高盘着脑后,身上穿着、首饰都价格不菲。
秦雨意甜甜地叫了一声“何姨”,何姝吟脸上立马露出笑容,动作亲昵地揽了揽秦雨意的肩,然后偏头看见了正百无聊赖倚在厨房门口喝水的沈彧舟。
何姝吟脸上的笑意收了半分:“回来了?”
“嗯。”沈彧舟眼皮压根抬都没抬。
何姝吟似是想说什么,但话在嘴里吞了吞,最后只说了句:“去院子里叫你秦叔进来吃饭。”
沈彧舟没说话,但也顺从地照做。
晚上吃饭,何姝吟边给秦雨意夹菜边问沈彧舟:“在学校怎么样?新班级还习惯吗?”
“嗯。”沈彧舟一个字不多给,因着不久前刚吃了些东西,他没怎么动筷子,只百无聊赖地用勺子拨弄着碗里的汤。
“雨意学校离你们近,你要是回来住,上学接送、生活起居这些家里也都能有人一起照顾你们,很方便。”秦元朗在一旁用温温和和的口吻说道。
“秦叔。”沈彧舟语调客气又疏离,只喊了这一声,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何姝吟在一旁:“彧舟,你不回家住,我不逼迫你,但现在秦雨意和你也算是兄妹,你们平时多交流,学业上互相照应。”
秦雨意看了一眼边上的沈彧舟:“放心吧何姨,我会和哥哥处好关系,但我好像还一直没有哥哥的联系方式。”说完她脸上挂着虚虚假假的笑侧头看着沈彧舟。
果然,何姝吟开口道:“彧舟,这就是你不对,你身为哥哥应该主动一点。手机不就在边上?赶紧和雨意加个好友。”
沈彧舟眉眼锋利又冷淡:“我看没这个必要。”
秦雨意又开口道:“哥哥学业繁忙,可能是怕我打扰惹了他的烦。”
何姝吟面子上有点挂不住:“沈彧舟,你和雨意现在是一家人,互相照应一下有什么为难的吗?”
“何姨,算了。”秦雨意在一旁假意劝说。
沈彧舟把桌上的手机一收,揣进了裤子口袋:“我用不着她照应,你们也还是多找几个老师照应照应她吧。”话里话外都带了刺。
秦元朗在一旁动作顿了顿,一句话没说,又夹了一筷子青菜。
秦雨意脸一下子通红,眼里满是压抑的怒意和夸大的委屈。
“沈彧舟!”何姝吟把筷子一摆,音调拔高了点,声音也大了点:“我从小没教过你礼貌?”
沈彧舟往椅背上斜斜一靠,笑的又痞又混,带着这个年纪男生的劣根性,脸上是不加遮掩的不耐烦:“刚还说我俩是兄妹,这兄妹之间打趣两句就是没礼貌?你和老爷子在家吵架的时候怎么没想着讲礼貌?还不是专挑难听的话说?”
何姝吟一时语塞,胸腔起起伏伏,被气得有些发抖。
“吃饭吧。”秦元朗在一旁开口沉着声道。
桌上顿时清静了不少,却也压抑不少。
沈彧舟已然没有任何食欲,放了筷子,站立起来,凳子的脚在地上拖动发出“哗”的一声。
他抖了下裤腿,嗓音像是被沁了冰水,“你们慢吃,我先走了。”
说着一手捞过刚才放在餐桌上的“一颗秋梨”的打包袋。漫不经心地用两根指头虚晃勾着,提步往外走。
身后没人回应,只有轻微的餐具碰撞的声音。
“我送送他,你们先吃。”何姝吟说完也跟着起身。
沈彧舟刚走出门。
“沈彧舟!”何姝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紧接着是一阵由远及近的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哒哒”声。
沈彧舟脚步停住转了身。
何姝吟走到他跟前:“你就非得说话这么难听?让这个家散了你就高兴了?”
沈彧舟没出声,只看着面前这个带着怒意却努力在克制的女人。
“你秦叔待你不错吧?是,雨意是骄纵了一些。但这种家庭出来的女孩子有些心高气傲不是很正常?你就不能迁就迁就?你就非得让我难堪?”
沈彧舟其实和何姝吟之间并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
沈奡和在世的时候,对何姝吟可以说是百依百顺。他疼老婆,又耳根子软,而何姝吟强势又有控制欲,家里大小事情基本都是何姝吟做主,沈家老爷子交给沈奡和的公司何姝吟也会插手。这惹得沈老爷子多有不悦。
当时他俩结婚时,沈老爷子就极力反对。他看得很清楚,何姝吟是个有野心的女人,她对沈奡和更多的是满意,而不是男女之间的爱。
若不是因为沈奡和有沈家的产业,加上对她的事业也很支持,何姝吟多半是不会跟他结婚的。
后来沈奡和生病,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错过了治疗的最佳时间。当时的何姝吟一心扑在自已的事业上,在沈奡和生命最后的那段时间里,也没有做到沈老爷子希望的那样时时刻刻都守在病榻前。
沈奡和生前没有立遗嘱,但根据法律规定,何姝吟名正言顺地继承了公司的股权,成了最大的股东。沈老爷子气得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
自那以后,何姝吟和沈老爷子彻底闹掰了。
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和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用恶劣的口吻和不堪的脏字把最后一点体面也打碎。
沈老爷子虽说不喜欢何姝吟,但是对沈彧舟这个亲孙子还是十分疼爱的,想好好培养他。
但何姝吟却始终觉得老爷子想和她抢儿子,所以对沈彧舟愈发看得紧。
自从知道老爷子有意送沈彧舟出国读书,她便再不许沈彧舟回沈家。
“妈。”沈彧舟感觉疲惫:“你真心喜欢那秦元朗吗?还是说你只是想借势发展你手上的公司?以你现在的能力,大可不用这样。”
何姝吟不是一个会讲情情爱爱的女人,对沈奡和尚且只有夫妻情分,对秦元朗又怎么会有爱情?
她无非是忌惮沈老爷子,想把事业壮大,日后能更有底气。
“在你心里,我就这么唯利是图是吗?”
“你和秦元朗不过是相互利用、各取所需罢了,就没必要把我也拉进去陪你们演戏了。”沈彧舟一语中的。
“我这是为了谁?”何姝吟压着声音,但语气激动:“外人看我光鲜,你知道你爸留下的公司里有多少你爷爷留下的人?我的这一切以后都是你的!我是在为了你,你以为你爷爷真心待你?他不过是没了儿子之后想到了还有你这个孙子,他想拉拢你,他想离间我们母子!”
沈彧舟脑子很清楚,在这件事情上从没犯过昏。
他抓住何姝吟话里的漏洞:“我跟着爷爷能得到的远比你能留给我的多。若真是为了我,你就该把我送到他身边去。”沈彧舟平静地叙述,“你不过是在忌惮、在害怕,怕我真的跟了他,怕哪天公司不再受你的控制,怕你失去你现在的一切。”
何姝吟双眼发红:“我是你妈!我能害你?我只是想给你更好的生活让你成为人上人。”
何姝吟与沈家之间,很多矛盾都无法理清,但沈彧舟说的没有错,她心里的确忌惮。
沈老爷子对她不满是因为她迷了他儿子的眼,得了沈家不少好处却不尽心尽力相夫教子,反倒在外抛头露脸,只当沈奡和是个称职的丈夫。
何姝吟忌惮沈老爷子,是因为她心里确实对沈奡和有愧,也自知现在的一切不全是靠她自已。
所以,她和秦元朗结婚,想借秦家站得更稳,想将唯一的儿子牢牢拴在身边。
“我从来不需要你说的那些,我想要的,会自已挣。”
“沈彧舟,这种话说出来只会让人觉得幼稚又愚蠢。”
“随便你怎么想。”沈彧舟揉了揉太阳穴:“但我既是你的儿子,也是沈济明的孙子,这个事实永远不会变。”
说完,沈彧舟便转身走了出去。少年的背影被夕阳拉长,挺阔欣长,却又显得孤独无奈。
何姝吟抹了抹眼角,稳了稳情绪,也转身进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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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沈彧舟往沙发上一瘫,双腿大剌剌伸长,阖上眼,一动不动地半躺了会。
他想起什么,睁眼看了下桌上的纸袋,然后支起身来长臂一伸拿了过来。
他从里面拿出来一个打包盒,慢悠悠打开。里面东倒西歪地躺着一块拿破仑,从边上能清晰地看到牛油果泥以及一层透明软糯的麻薯。
沈彧舟咬了一口,牛油果淡淡的香甜充斥了整个口腔,完全没有甜腻感。
他拿出手机,对着咬了一口的拿破仑蛋糕拍了张照,找到周喜的微信发了过去 。果然甜食会让人分泌多巴胺,使人心情愉悦。
那边很快回了消息。
X:味道怎么样?
Barco:不错,比月饼好吃。
其实他今天根本没有吃到月饼。
X:那当然,以前每次吃月饼我都只吃里面的咸蛋黄。
Barco:那外面的莲蓉呢?
沈彧舟看见屏幕上方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却好一阵才回复。
X:我姐吃。
沈彧舟的脑海里冒出了见过一次的程梨。
Barco:真有人爱吃莲蓉吗?
手机那头的周喜手指微僵,可能真的有人爱吃莲蓉,但一定不是程乐。
小时候周喜吃月饼喜欢掰开挑出里面的咸蛋黄,周婉欣每次看到都会批评她浪费。
这时程乐就会过来,拿起被周喜扔在一旁的月饼说:“嘻嘻是看我爱吃特意留给我的吧?”
后来周喜每次吃月饼,都会先问程乐:“姐,吃月饼吗?咱俩各取所需?”
程乐就会刮下她的鼻子,无奈地笑说:“你这月饼吃得挺费姐。”
所以周喜知道,程乐其实不爱吃莲蓉。
周喜鼻尖涌上一股无法克制的酸意。
X:没有人真的爱吃莲蓉。
沈彧舟许是不知道话题再怎么继续,于是换了句寒暄。
Barco:看月亮了吗?
X:月亮被云遮住了。
X:但云会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