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见声响,纷纷朝周喜那儿看去。只见她呆愣愣地站在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机。
周喜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她其实大致算过日子,可是真当这一天到来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狠狠地心颤了一下。
赵冉怡吓了一跳,以为周喜这般愣神的模样是被吓到了,连忙说:“没事儿,周喜,不打紧。”
此时沈彧舟也上前两步走到她跟前,见周喜神色有些异常,蹙眉问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周喜慢慢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已摔了盘子,语气里带着愧疚:“抱歉,刚才没拿稳。”说着便蹲下身去收拾。
沈彧舟眼疾手快地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带起身来:“放这儿,我一会收拾,别划伤了手。”
周喜耷拉着头,又说了声:“抱歉。”
沈彧舟看着她,直觉她刚才在手机上看见了什么消息才会这样,但她不愿意说,他也不想追问,只是心里有些压不下去的烦躁。
章序拿来扫把,把地上的东西清理了一下。他边扫边对周喜说:“没事儿,不就一盘肉吗?屋里多着呢。”
周喜整理好表情,然后带着不达眼底浅笑和沈彧舟还有章序说道:“麻烦了,我之后小心点。”然后便进了厨房去拿别的东西。
一整晚,大家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空气微微湿凉,但炉火热气腾腾,温黄的灯光洒下,又平添了几分暖意。
沈彧舟见周喜没怎么动筷子,夹了块刚烤好的肉放在她盘子里。“不爱吃?”沈彧舟问她。
实际上他看得出来,周喜从刚才开始一直心不在焉,别人说话她也很少接腔,只自已一个人愣愣出神。
“没有。”周喜夹过沈彧舟放在她盘子里的烤肉,往嘴里送,随口扯了个借口,“不太饿。”
沈彧舟也没多说,只顺着她的话:“那行,晚上饿了我再带你找吃的。”
周喜没接话,余光瞄到了谢怀川面前放着的那听啤酒,想伸手去够。沈彧舟见状,先伸了手,生生断了她的意图。
周喜看着他,沈彧舟却并不接她的眼神,只拿过一旁没开的一瓶青提汁,放在她面前。语气淡淡:“酒可没有这个好喝。”
她方才见谢怀川喝得起劲,便动了心思,也想用酒精压一压心里的烦闷情绪。可周喜知道沈彧舟这人霸道起来她是拗不过的,索性不做抵抗。
她拧开那瓶果汁,仰头喝了一口,有些糖浆勾兑出来的甜腻,并不好喝。
谢怀川他们正侃着大天,注意到周喜这边一直没说话,便把话题往她那儿抛了过去:“周喜,你想考哪儿啊?”
周喜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沈彧舟,他斜靠在椅子上,长腿交叠着伸长,眼睛半耷着,跟着其他人一起看向自已这边。
周喜牵强着表情笑了笑:“淮大吧。”
“也是,每年省里前几名都往那儿跑。”谢怀川又看向沈彧舟,“彧哥,你应该也去那儿吧?那你岂不是又能和我周姐继续同校了?”
“盛林大学也挺好的,和淮大也算不分伯仲了,而且盛大的计算机好像更厉害吧?”李明义在一旁说道。
赵冉怡听了这话,抢在沈彧舟之前开了口:“盛大再好,那也没有我们周喜啊。”说这话的时候,赵冉怡眉毛都快飞了起来,脸上挂着姨母笑,眼神在周喜和沈彧舟二人身上来回扫。
沈彧舟和周喜之间模糊又暧昧的关系他们心里都清楚,但少有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当着沈彧舟的面调侃,谢怀川觉得赵冉怡的头真是挺铁,也就仗着她自已和周喜关系好,沈彧舟就算真不高兴了也不会对她怎么样。
但谢怀川似乎想错了,沈彧舟可半分不高兴的表情都没有,反而一副听了什么好话的神情,脸上带着懒散的浅薄笑意。反倒是周喜被赵冉怡说得有些羞赧,轻推了一下她的胳膊。
“周喜,那你想学什么专业啊?”章序问她。
周喜没怎么犹豫:“法律吧。”
“学法律挺苦的,你为什么想学这个啊?”
周喜一时没说话,想了想才斟酌着开口道:“坏人就算下不了地狱,我也想把他们送进监狱。”
“哇!周喜,你是这个。”赵冉怡冲她竖了个大拇指,“我就只想赚钱,什么赚钱我就学什么。”
“财迷啊赵副班长!”章序谑她,“格局可以打开一点,找个川哥这个样人傻钱多的,直接少奋斗几十年!”
赵冉怡翻了个白眼:“我这人还挺看脸的。”
“哈哈哈,川哥,人家嫌你长得埋汰!”
“赵冉怡你把话说清楚,我脸怎么了!”谢怀川嚷嚷着,众人都跟着发笑。
哄哄闹闹间,夜幕渐深,气温也更凉。
“早点回去歇着。”众人准备散场的时候,沈彧舟看向一旁的周喜,冲她说了一句。然后他便利索地站起身,撸了把袖子,开始和其他几个男生一起收拾桌上的残局。
周喜看着男生手上不算熟练的动作,抿了抿唇,再往上是他肌肉紧实的小臂。周喜别开眼,冲他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拿起椅子上的外套转身进了屋。
洗完澡,周喜吹干了头发,然后便仰身躺在床上,过了会儿,她才摸出手机,点开了和温意宁的对话框,回复了一句:我知道了,别担心。
收了手机,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天花板,意识又开始被拉远。那张神态狰狞又癫狂的脸她始终忘不掉,她并非惧怕,而是深深的厌恶与痛恨。当时程乐出事后,相比于其他人的慌乱,他一脸无所谓,仿佛一条人命不过和游戏一般。
周喜额头处的筋络微微凸起,胸腔仿佛被人死命地按压住,让她倍感窒息。
突然,边上的手机响了,周喜的意识慢慢回笼。她缓了两秒,方才拿过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睡了吗?”沈彧舟的声音带着水汽滋润过的微哑,清晰地传来。
“没。”周喜从床上坐起身来。
“到后院来看星星吗?”沈彧舟像是漫不经心地开口。
周喜迟疑了片刻方才应了声:“好。”
周喜到后院的时候,沈彧舟正斜斜靠着树,悠悠懒懒地坐着,一条腿伸直向前,一条腿屈着,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周喜在他边上坐下,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确实挂了很多星星。
“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周喜仰着头说了声。
沈彧舟偏了偏头,她的长发乖顺地垂下,遮住了大半张侧脸,那流畅清晰的下颌线隐入一片乌黑之中。她身上带着清幽的香气,不知是沐浴露还是洗发水。沈彧舟看着她清亮的眼眸,总觉得其中藏了心事。
他没顺着她关于天气的话题说下去,而是开门见山:“有不开心的事吗?”
这是他今晚第二次问她。他本不想探究她突如其来的情绪到底是为何缘由,但无论他怎么自我劝说,心里却都无法忽视她刚才的神情,他没法对周喜的情绪视而不见。
周喜保持着仰头的姿势,视线不偏半分地看着天空,闷着声音“嗯”了一声。
她如此承认,沈彧舟反倒一时不知该怎么问下去了。
“我这么看着天空,有一种下坠的失重感。”周喜在一旁开口道,“看着它,我就觉得所有人所有事好像变得不过是蜉蝣一般,现在所有的一切都会失去意义。”
沈彧舟瞥见女孩眼神中细碎的光,她整个人都显得有些落寞。
“此时此刻就是意义。”沈彧舟敛眸,漆黑的眼瞳中映照出周喜精致姣好的面容,“那些熟视无睹的瞬间都有它的意义。”
周喜低垂下头,将情绪藏在了暗处。她不想像此刻这般,将颓丧摆在别人面前。
“周喜。”沈彧舟喊她的名字,“害你姐姐的人出来了,是不是?”
周喜猛地抬头看向他,眼神里带着微微的惊讶,她半张着嘴,说不出话。
沈彧舟是谁?他一向聪明。其实他心里早有了猜测,从周喜告诉他那些事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的。何况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周喜为别的什么事露出过此般神情。对她而言,那便是她最深的噩梦。所以他并没有多想就猜到了,而刚才周喜的反应让他心里更加笃定,他猜的没错。
“我并非有意窥探你的心事,我只是想告诉你,有我在,你永远不必怕。”
“我从来不怕。”周喜身子有些僵,连带着声音都略微发冷,“我只是又恼又恨,我想用粗糙的编织绳狠狠地勒住他的脖子,看着他拼命挣扎,看着他的脸变得通红,看着他的五官因为痛苦而变得扭曲,看着他呼吸逐渐困难直到咽气。”
沈彧舟微蹙着眉,紧绷着下巴,沉默地听着她隐忍又压抑的宣泄。这样的周喜让他感觉陌生又心慌。
“我已经能接受我姐离开的事实,我也渐渐地不会再每晚都梦见她离开时的场景,那些伤疤真的在慢慢愈合。”周喜的声音有些急迫,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意,“我以为我真的放下了,可是当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还是做不到如我自已预想的那般坦然接受。这一年太快了,那个人该受的,远远不够。”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沈彧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安慰她,他没有经历过,自然没有资格对她说教。换作是他,他未必能做得比她更好。
周喜闭了闭眼,她努力让大脑冷静下来,她用理智对抗着翻涌喧嚣的情绪。良久,她仿佛认命一般:“我知道,都会好的。”她看着身旁的沈彧舟,眼里像是有被努力拼凑完整的碎片:“这场沙尘暴,我只差一步就要越过去了。”
这句话,周喜也不知道她到底是说给沈彧舟听的还是说给自已听的。
沈彧舟伸手,轻轻抚了抚周喜的头,带着安抚的语气,坚定地告诉她:“我永远不会让你被困在沙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