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自生自灭的母女
黄昏时分,夕阳尚未落山,月亮已经爬上天边,山脚下的村庄一片寂静,乡下人遵循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规律,整个村庄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
村子东面的崔家田庄动静却不小,院内不时传出呻咛声,两个年龄相仿的女孩,扒在主院房门上朝里张望。一个梳着元宝髻的女孩不住地拍打着门扉,嘴里叫唤着,“李嬷嬷,我姨娘好了没,小弟弟生出来没有?”
屋内木床上,疼了一天仍未生下孩子,精疲力尽的产妇咬紧牙关,双手紧握成拳,汗珠不断从她苍白的额头上滑落,浸湿了身下染血的床单。
李嬷嬷坐在床边,轻轻揉着产妇的腹部,低声细语地安慰着:“金姨娘,再坚持一下,小少爷就快出来了,您是最能干的。”
床尾的接生婆喃喃自语,“这个不好办啊,姨娘肚子里是个横胎,要去城里请大夫才好。”
屋外的敲门声还在继续,混杂着女孩稚嫩焦急的哭声,“李嬷嬷,让我进去看看我姨娘好不好?”
屋内,产妇的喘息声渐渐微弱,她抓住床边老妇人的手,竭力说道:“李嬷嬷,让雨晴进来吧,我这过鬼门关,恐怕是凶多吉少的,让我见她一面。”
李嬷嬷强忍泪意,起身打开大门。门外,小女孩雨晴满脸泪痕,小手还保持着拍门的姿势,见到嬷嬷开门,哭得更委屈了。
李嬷嬷温柔地牵起她,叮嘱道:“小姐乖,姨娘想见你。你要记得,进去后不要吵闹,姨娘正生小弟弟呢。”雨晴边抽泣边点头,小跑进屋,扑到床边。
屋内的光线有些昏暗,李嬷嬷取来汗巾子,擦去产妇苍白的额头上不断沁出的汗水。
产妇撑着身体,抖动的手反复抚摸着小女孩的脸颊,双眸中满是不舍,断断续续的交代着,“李嬷嬷,替我好好照顾雨晴。我可怜的孩子,娘亲无能,护不住你,小小年纪,以后要靠自已了。”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她咬住下唇,闭上眼睛。
须臾,产妇又睁开眼睛,异常清楚的说道:“雨晴,长大后千万别做妾,可记住啦!”
崔雨晴瞪大了一双朦胧的泪眼,望着姨娘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庞,害怕极了,小小的身躯颤抖着,小鸡啄米般不停点头,“雨晴记住了。”
接生婆捣鼓了半天,双手全是血,尖叫着,“姨娘情况危险,我接生不了,赶紧去城里请大夫来,崔府也是,临盆的孕妇还要送到乡下庄子来,真是做孽啊。”
李嬷嬷脸色凝重,心中暗自盘算着最快的进城之路。她深吸一口气,对身旁呆立的雨晴轻声说:“小姐,你在这里陪着姨娘,嬷嬷叫人去城里请大夫,很快就回来。”说着,她匆匆出门。
天色渐暗,狂风骤起,卷起了院中的落叶,拍打着窗棂,发出阵阵呜咽。
产妇的身下,血水还在流淌,她脸色越来越惨白,慢慢的没了生气,眼皮沉重得仿佛有巨石压着,怎么也睁不开,耳边再听不到女儿的哭泣声,双手耷拉着。
深秋的风,呜咽着,带着幽幽的凉意,穿过木窗,在房中游荡着,整个房间都笼罩在一种不祥的寂静之中。
第二天上午,大夫姗姗来迟,紧急扎针复位抢救后,一个浑身青紫的死男胎落了下来。老大夫不住摇头叹息,“可惜了,要在城里面就好了,孩子还可能有救,你们叫我太迟了,早点还有希望的。”
产妇的瞳孔放大,双目不闭,脸上只余下无尽的绝望与不甘。崔雨晴跪坐在床边,握紧姨娘冰凉的手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李嬷嬷抚尸痛哭,太惨了,一尸两命啊!见惯了生死场面的接生婆也抹着眼泪说:“老爷夫人委实是心狠了点,这事做的不地道,姨娘原本命不该绝的。”
整个白天,崔雨晴哭的稀里哗啦,别的话没记住,老大夫和接生婆的话倒记得清楚,什么意思?娘亲死的冤枉?
夜里,她缠着李嬷嬷问:“嬷嬷,我们在城里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搬到乡下庄子来,姨娘为什么会死?我们为什么不能早点找大夫?是不是有人害了娘亲?”
李嬷嬷心疼地将她搂入怀中,抚摸着她的头,眼神复杂:“小姐,你还小,很多事没办法,谁叫你姨娘不得老爷夫人的心呢,他们要将你姨娘送到庄子里,我们没办法啊。现在,你先睡吧,明天还要打发人回府里,告知老爷夫人,将你接回去才好。”
崔雨晴眨巴着一双不明所以的眼睛,依偎在嬷嬷怀里,渐渐安静下来,一会儿想到姨娘没了,又掉起了眼泪。
李嬷嬷四处看了一圈,叫唤着,“小翠,你死哪去了,小姐要睡觉了,快来服侍小姐。”
叫小翠的丫鬟听到呼唤,急匆匆跑来,手里握着半截未燃尽的蜡烛,解释道:“小姐,嬷嬷,崔庄头说那边人手不够,让我过去帮忙守夜,没想到耽搁了这许久。”
小翠将蜡烛搁在桌角,稳住了烛光,这才转身向崔雨晴走去,她边说边利索地解开小姐的发髻衣服,打水洗漱,小心服侍这位刚刚丧母的小主人。
崔庄头派去阳泉县里崔府报信的仆人第五天回来了,崔府没有任何管事的人前来,夫人只是捎了口信,让崔庄头和李嬷嬷就地安葬了金姨娘便是,只字未提接崔雨晴回府。
李嬷嬷听报信的仆人说老爷夫人没有半点难过,气得背着人叉着双手大骂:“坏了良心的,是条猫狗死了,都不会这么冷漠。看着金姨娘老实,就这样欺负人,说什么血光之灾影响老爷身体恢复,还不是两个人斗法,拿着金姨娘撒气,白白让她丢了性命。这下连小姐也不想接回去了,真是欺人太甚。人在做,天在看,将来要遭报应的。”
崔雨晴懵懵懂懂的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疼爱她的姨娘没了,她伤心还来不及了,李嬷嬷日日在她耳边念叨姨娘死的冤枉死的惨。
她仰着小脸问:“父亲不要我们了吗?”
李嬷嬷布满皱纹的脸上尽是怨怼,“别提狠心的老爷,金姨娘好歹也跟了他几年,男人真是绝情。小姐,你姨娘她,本不该是这样的命。她那么善良,那么温柔,却成了他们斗争的牺牲品,小姐,你要想办法尽快回到崔府,这鬼地方不是人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