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思远迈步上正房,屋里奶娘抱着裴安云哄睡,见有生人进来,小婴儿先哭上了。
忠旺转动拨浪鼓逗她,“云小姐,别哭,是你爹爹回来了。”
乍一看到日夜想念的女儿,裴思远无比激动,解下肩上的包袱,张开双臂就要去抱孩子。
隔了七八个月没见裴思远,云姐儿哪里还认得眼前这个风尘仆仆的男人是自已的亲爹,他胡子拉碴的就亲自已,小婴儿吓的哇哇大哭,挣扎着往奶娘那边去。
奶娘连忙抱过孩子哄,“大爷,小姐认生,您吓着小姐了,她好久没见到你,你要慢慢来,先别急。”
裴思远一阵伤感,不过就是出一趟远门,所有的东西都变了,女儿也不认识自已了。
环视了一圈屋子,春雅添置了不少东西,两人住的东边房给了奶娘带云姐儿住,原先放杂物的西边房腾了出来,摆着簇新的拔步床,柔软的锦被叠得整齐,箱笼妆台一应俱全,插着花瓶熏着香。
看过了屋子,奶娘说春雅一般要天黑了才回来,这会儿见不着人,不等了,先去裴府看看是什么情况。
裴夫人看见裴思远像看见救星一样,从椅子上扑了过来,紧紧抓住他的衣袖,生怕他马上就要走一样,“大郎,想办法救救你父亲和你弟弟,他们还在大理寺牢里受苦呢。”
一向冷淡的继母做这番举动,裴思远委实有些不习惯,托着裴夫人坐在椅子上,“您别急,究竟是什么情况,您跟我说说。”
裴夫人拿着丝帕擦干眼泪,慢慢述说着,“就是年前给宫里供了一批江南的丝光锦缎,大慨是布料送进去三天左右,宫里来人说丝光锦有霉迹,还有不少断口,不是当年新织的锦缎,说是以次充好,跟着就来裴府抄家的,不知怎么回事,家里居然翻出了皇室的物件玉佩和玉如意,这下闹大了,官府来人将你父亲和你弟弟抓了去,人关在里面,也没个说法,赎也不让赎,罪也没定下来,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关着。”
“你父亲说事有蹊跷,这些进贡的布料他检查了又检查,小心又小心,根本不可能出问题的,也不知是谁要害裴府。”
裴夫人说着又伤心流泪了,“这几个月不停找人疏通关系,银子花了不少,就像丢进水里一样,一点响动都没有,铺子又被封了,生意不让做,一家人就这样坐吃山空,这可怎么办才好?”
裴思远皱眉想了一会,问道:“玉佩玉如意是在哪里搜出来的?”
“这边下人房里,是我一个陪房婆子吴娘子住的,搜出来东西时,当场就杖毙她了,我都不敢问。”
“这倒是奇了,下人婆子哪有这些东西,莫不是他们栽赃陷害?”
裴夫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她仔细回忆道:“这事蹊跷,当时官差好像先就知道一般,直接奔我们院子来,锁了婆子再去抄,一找就找出来了,就算知道他们是陷害,我也不敢去问,牵涉到皇家呢,我有几个脑袋够他们砍得。”
裴思远按揉着额头,听着裴夫人翻来覆去的讲事情始末,慢慢理清了其中的关系,一定是皇家的人在整裴家。自从与宫里做生意以来,这几年供宫里布料从没出岔子,裴家一向打点尚衣局的管事和太监,说出事就出事,好像有人做局一样,得罪人尚不自知。
联想到那批为景王押运的粮草中,竟藏匿着锋锐的兵器与数量不菲的金银,裴思远也不纠结了,权力斗争你死我活,裴家损失财产算是小巫见大巫了。
裴思远惦记着春雅的事情,起身告辞,“母亲,事已至此,哭也没用,待我明日去监狱中看望过父亲再做打算。”
出了裴府,天色已经暗下来,主仆俩人急匆匆往家赶,一想到春雅这大半年的变化,裴思远加快了脚步。
快到了小院子的巷口处,斜地里冲出一辆马车,忠旺拉着裴思远,避让到一边,悄声说:“大爷,这就是经常送春雅回来的马车。”
借着马车后面的灯光,裴思远隐隐看到这是一辆车身宽大,装饰豪华的马车,他不动声色的追上去跟着,直到春雅从马车上下来。
裴思远轻唤一声,春雅闻声转身,猛地一惊,不是裴思远又是谁呢?他悄无声息站在门外,冷冷地看着她,眼中无悲无怒,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刹那间的慌张过后,春雅恢复了常态,久别重逢的喜悦浮在脸上,她上前几步,伸手去揽人,语气里带着几分嗔怪与欢欣,“裴郎,你几时回来的?这一趟远行,竟未遣人捎来半点音讯,叫我在家担惊受怕的。”
裴思远身形一错,轻巧地躲过了春雅伸来的手臂,烛光下,他的面容格外严峻,似笑非笑,“先回房吧,你我之间,怕是有许多话要说。”
春雅心虚,顺着裴思远的话说:“好,就依裴郎。”
扶着心宁的手进屋坐定,春雅又问:“裴郎,吃过晚饭没?我叫厨娘做几个你爱吃的菜。”
“不必麻烦了,我在裴府吃过了。”
春雅脱口而出,“裴府倒霉了,裴夫人现在变了,对你好了,居然留你吃饭了。”
“你怎么知道裴府遭难了。”
瞟一眼裴思远凌厉的眼神,春雅不自然的转头看向别处,眼神闪烁不定,“原先裴夫人扣着云姐儿不给我,过了年又送回给我,说是养不活了。”
电光石火之间,裴思远突然想到了什么,“母亲说你去裴府闹过?”
“是啊,你知道我一直想进裴府的。”
裴思远提高声音,"春雅,看着我说话,是不是父亲没有答应你进裴府,又扣下云姐儿,你怀恨在心,找人报复裴府。”
春雅矢口否认,“我没有,我哪有那能耐。”
“你没有,可你背后的男人有。”
春雅一听这话,睁大眼睛看着裴思远,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试图在裴思远锐利的注视下藏匿自已的秘密,“裴郎,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是不是忠旺告诉你我出去的,我不过是去倚翠楼弹琴卖艺,不信你可以去问楼里的姐妹。”
“我不问,我也不追究你背着我干了什么。”
裴思远缓缓起身,站在春雅面前,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的很慢,“春雅,算我求你,放过裴府,放过我父亲,请看在我们相好一场的份上,又或许看在云姐儿的面子上,别把事情做的太绝,我们可以好聚好散,我绝不为难你,你想走就走。”
春雅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嘴唇颤抖想说话,眼泪却先一步流出来,过了好一会才出声,“裴郎,你不要我了吗?”
裴思远颓然坐回椅子上,双手无力地搭在扶手上,目光空洞地望着窗户,“我要不起你,我裴思远再不济,也不愿做王八,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给我留点体面吧。”
春雅泪如雨下,从第一次去成王别院里,就注定是这样的结局,可当真要与裴思远分开,她只觉肝肠寸断,痛切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