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天黑的早,北风呼呼地吹,百味斋已经关上大门,大家吃过晚饭都歇着了。刘发贵洗漱了,早早的上床躺着,这个季节,坐哪里都不如躺床上暖和。
瞧着还在灯下发呆的忠旺,刘发贵喂了一声,“忒冷的天,你怎么还不上床啊。”
忠旺摇头,“我哪里敢睡啊,大奶奶带着云小姐去了裴府,现在还没回来,不知是什么情况,裴府也没打发人来说一声,裴大爷不在,我得等着,迟点再睡。”
这一等就等到晚上亥时许,春雅才在外面喊门。
忠旺提着灯笼,打开大门一看,惊呆了。
烛光下的春雅,衣衫不整,蓬头散发,脸肿得老高,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不复早上光彩照人的俏模样。
“大奶奶,你怎么啦,云小姐去哪儿啦?”
“被裴府的人打的,他们还抢走了云姐儿。”
“啊!”尽管心里早知道春雅大概是进不去裴府的,可瞧见春雅这么惨,忠旺还是非常惊讶的叫出了声。
“别叫,快去打水给我沐浴,再弄点吃的来。”
春雅疲惫不堪,又补了一句,“忠旺,你明儿个去裴府,看能不能接回云姐儿,她还在吃奶,离不开娘的。”
忠旺看她状如疯癫,不敢再问,赶紧去厨房烧水了。
春雅抹了一把泪,推开门坐在黑暗里想心事,这一路走回来的路上,春雅总算是明白了,裴府她是进不了,以前进不去,眼下也进不去,看裴思远对自已日渐疏离的态度,将来也不一定进得去,一个商户人家,就敢如此看轻自已,就因为自已是教坊司出来的。
谁愿意被贬到那个地方啊,若非父亲官场失足,累及满门,她本应是深宅大院中受尽宠爱的千金小姐,生活里尽是绮罗珠翠,仆从环绕,一声令下,万物皆应。然而,自十三岁那年爹爹被抓,家中被抄光,昔日繁华如梦,逝水东流,她亦从云端跌落尘埃,从那个被温柔以待的官宦小姐,转瞬成为世人侧目的教坊司中一名琴师。
原以为遇上裴思远这个富家公子,依旧可以过上往昔富贵生活,不曾想教坊司出身的污点要伴随自已终身了,今日一场遭遇,春雅终于清醒了,想当裴家名正言顺的大奶奶,这是不可能的。
美梦醒了,春雅只愿女儿能在身边,裴府应当不会让亲母女分离吧!
次日清早,忠旺还未睡醒,春雅就在窗外叫他了,“忠旺,你早些起来去裴府,接云姐儿回来。”
崔雨晴只觉诧异,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平时睡到日上三竿的春雅今日转性了,这么早就起床了。
更诧异的是,春雅转身就往厨房里来了。
站在厨房门口,春雅朝崔雨晴深深福了一礼,“雨晴姑娘,平时我言语不当,多有得罪,请别放在心上,这一年来,蒙你照顾,多谢!”
崔雨晴给春雅唬得一愣一愣地,这个高傲的女人是吃错药了吗?往日看见自已都是鼻孔朝天的,今儿个怎么变得温和有礼啦?莫不是裴家答应她进门了,她心情好,要走之前感谢自已?
“没有这样的好事。”忠旺嚼着馒头,看一眼春雅住的正房,压低了声音对崔雨晴说,“崔小姐,你不知道,她昨儿个给裴府人打了一顿,云小姐也抢走了,吃了早饭我去接云小姐,估计裴府不会放人。”
小翠一阵轻笑,“活该,平时眼睛里没人似的,自已拿自已当根葱,这下碰到铁板啦,脸上还肿着呢。”
“嘘,你小声点,给她听见了,不是往她伤口撒盐吗?”崔雨晴制止了小翠的八卦,只觉得春雅怪怪地,好像憋着什么招,眼神总里有一股狠厉。
掌灯时分,忠旺回来了。
春雅看见他两手空空,不死心的问道:“裴老爷怎么说的,不愿把云姐儿还给我吗?”
忠旺垂着头,欲言又止,“大奶奶,云小姐还是等裴大爷回来再去接吧,有奶娘婆子照顾,您不要担心。”
“照实说,不要遮遮掩掩的,无论他们说什么我都受得住。”
拗不过春雅再三追问,忠旺只得实话实说:“老爷说云小姐是裴家的孩子,留在裴府养着,至于你这个亲娘......”
忠旺觑着春雅的脸色,有些不敢往下说了。
春雅猛哼了一声,“我猜到他们是这么说的,我这个亲娘会给云姐儿蒙羞,有我这样的娘亲,将来云姐儿不好说亲,我说的没错吧。”
忠旺腹诽,你真是千里耳,猜的一点也没错,裴老爷就是这么说的。
忠旺沉默不语,春雅知道自已说的没错,她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待忠旺出门,春雅扯起一抹冷笑,走着瞧吧,裴府的人,你们不仁我就不义,你们做初一我便做十五,等着吧,看谁狠。
走到妆奁台的铜镜前,春雅瞧着镜子里的自已,还好,脸上的肿胀不算太厉害,再养个几日应该会消掉。
春雅拿起玉梳,缓缓梳理着乌黑的长发,理顺自已纷乱的思绪。镜中人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
掐指算了算,成王的邀请还有六日,好好的养着,一定要勾走成王的魂。
她轻启朱唇,对着镜中的自已低语:“裴家的轻视,不过是我路上的绊脚石。成王的宴席,便是我翻身的舞台。我要以最美的姿态出现,不仅要让那些曾看轻我的人刮目相看,更要让侮辱我的人付出代价。”
小院子里的日子不紧不慢的过着,崔雨晴主仆三人加上刘发贵依旧忙着百味斋的生意,忠旺打下手的同时,照顾着春雅的一日三餐。
春雅则天天在屋子里躺着,躺累了就起来捏捏手指练练指法,再想着跟成王怎么说话才能讨得他的欢心,成败在此一举,需得拿捏好尺度,谨慎行事。
到了约定的这一日,春雅早早起来梳妆。她昨日抽空去了一趟倚翠楼,向莺莺打听成王的喜好,原来成王与大多男子不同,不喜香粉浓烈,最爱清素淡雅,还有好人妻的癖好。
怪不得,那日自已抱着云姐儿,身上奶香味吸引了他。
春雅对着镜中的人儿苦笑,不想去都不成,成王碾死自已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似的,这样的权贵惹不起躲不起,只是这一去就对不起裴思远了。
想到裴思远,想到这几年的恩爱,春雅落下泪来,终究是情缘短浅,今生做不得裴家妇。
淌了一会眼泪,春雅重新洗了脸,收拾了心情,坐到镜子跟前,已经躲不过成王了,就往好的方面想吧,万一立了成王当储君,将来他可是要做皇上的,他一句话就能赦免在崖州吃苦的父兄,到那时家人团聚,承欢父母膝下。裴思远算什么,上次居然动手打自已,太可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