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家庭成分
儿子拿着加入中国共产主义共青团的填报表找到我，带着质问的口气问道：“老汉，为何我们家的家庭成分这一条，我的是雇农？！人家都是干部、工人、教师、甚至知识分子等，为何我是雇农，我们明明没有种田，在城里，为何一定要在成分上让我报雇农，同学们都在笑我，你得给我讲清楚！”
儿子杨再兴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满脸委屈地看着我。让我不禁回想起当年自已填报共青团团员时的情景。
那时候，审核一张表可比现在严格多了，我记得当时我填报的是干部，的的确确，我的父亲是县里二轻局（手工业管理局）的干部，我的母亲也是集体企业的脱产干部。
然而，学校团委书记却找到我，满脸严肃地对我说：“杨勇同学，你不诚实。我们查了你的家庭成分，你的家庭出身不是干部。我不知道你为何填写自已是干部家庭出身，你是看不起工人农民，还是阶级思想有问题？我们对你加入团组织的动机很怀疑，暂时不通过你的申请。”
我不明所以，只得拿着退回来的申请表，闷闷不乐地回到家里，满脸委屈，带着懦弱的眼光看着我的父亲。
父亲坐在家里唯一的办公桌前，他居然第一次没有对我发怒，而是拿过我的表格，看了看，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把小剪刀、一瓶胶水，再找出一小块白纸，比较了表格框的大小位置后，修剪一小块纸条，涂上胶水，将我填写的家庭成分一栏给粘上，待胶水干后，他从胸口取下插在胸前的钢笔，拧开，非常慎重地在表格填写上“雇农”二字！
父亲把填写好的表格继续检查了一遍，对我填写的其他内容以及老师的评语好像很满意，面带微笑，将表格递给我，示意我自已看看。
我接过表格，看着父亲填写的“雇农”成分有些不解，说实在的，我的记忆里，工人、农民、知识分子等都好理解，但是“雇农”，这个成分，我确实不明白。
父亲对我的疑惑一点也不意外，他站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第一次如此亲切地对我说：“杨勇，我们的家庭成分是雇农。你可能不明白雇农是什么成分，今天，我就给你讲一讲。”
父亲徐徐道出他的家庭出身、我的爷爷奶奶、他的童年少年，以及对我来说是遥远的故事！
贫下中农，这是我国曾经较官方的，对农民的一种称呼。实际上，在那个严格的时代，农民还分成：富农、中农、贫农，还有一种最底层的——雇农。
富农很好解释，就是有自已的土地、能够自给自足，有房有物，并且有一定盈余，差不多就像现在大多数的农民家庭一样。
中农也好解释，有限的土地，靠天吃饭，收成好时能够满足家庭的温饱，收成差时，也得拘谨地过日子。
贫农是那个时候大多数中国农民的真实写照，没有土地，只能给地主老财租地打工，来维持微薄的生存。
雇农是什么，拿现今的话来说，就是老弱病残，家庭残缺的这一部分贫农。地主老财都不愿意租地给他们，他们只能靠东家西家打短工，有口没口地过日子。
我的父亲出生在川南合江县靠近贵州，一个叫五通乡青龙坪的地方。父亲记得自已从小几乎没有穿过一条裤子，鞋子基本是用草编织的，大约5、6岁，为了让他能够去做学徒、帮人，奶奶拖着病恹恹的身体，利用爷爷打短工从账房获得的一段麻布，正正经经给他做了一套衣服。
父亲5、6岁便开始做学徒、帮长工，那个时候，不是你想做学徒就行，你得师傅家同意收留你，在师傅家做杂活，干上几年，得到认可，才会正式接纳你为徒弟。
认可你前的这段时间，师傅不会教你什么东西，你得什么都干，洗衣做饭、砍柴扫地，没有工钱，只保你有简单的食物维持生计。就这样，如果哪天看你不顺眼，随时都可能让你离开。也就是说，你白给未拜师的师傅家干几年佣工，不需要你时，你连一个徒弟身份都没有，还得自已离开。
还好，父亲帮的这家周姓木匠师傅非常同情父亲的遭遇，不但很快接纳了父亲，还让他与自已的孩子一起，旁读了几天私塾。
父亲当时没有名字，人家都叫他“杨二娃”，父亲没有哥哥姐姐，12、3岁时，才多了一个妹妹。按照父亲的说法，他也不清楚为何自已当时被唤着“杨二娃”，为何自已12、3岁后，才有了一个妹妹。
等我读过书，工作之后，从一些历史记载中了解到旧社会的一些秘闻后，按照我的想法，我的父亲应该有一个哥哥或姐姐，只是爷爷奶奶没办法把他（她）保下来，很小就夭折了，爷爷奶奶不想提及伤心事，从未告诉过父亲。
据父亲讲，奶奶一直多病，躺在床上，家里的一切都靠爷爷出去打短工，家徒四壁，没有一张桌子一副好碗筷，房子是竹片编织的墙，屋顶是谷草。即使这样，5、6岁后，父亲也很少能够回去，难得师傅家同意回去一次，一趟下来，父亲得连夜赶路回家再连夜赶路回去，不忘带上一点师傅家可怜自已给的一小撮粗粮食物。
我的爷爷在父亲10多岁时，在一次帮人抬石头时不幸跌倒被压伤，不久便忧郁地去世。父亲不得不从师傅家出来，独自扛起家庭的重担，接过爷爷的行当。
那时候，十四五岁的父亲，要像大人一样干活，挣取一份微薄的收入，赡养家里病弱的母亲和幼小的妹妹。有时我很奇怪，父亲高高大大，为何姑姑却矮小瘦弱，我想，这恐怕年幼时没有足够的食物补充有很大关系吧。据老家的老人讲，姑姑从小就没有奶水吃，全靠爷爷从东家西家讨要些米汤喂养坚强地活下来！
新中国的到来，改善了父亲家的生活，家里分得了土地，在政府的关怀下，奶奶的病情也好转不少，一家三口终于团聚在一起，有衣穿、吃得饱。二十多岁的父亲干劲十足，很珍惜来之不易的生活。我的奶奶眼见父亲已经很大了，幻想着给他找一门媳妇，然而谁家的女儿能看得起一家老弱无劳力的这样的家庭，为此，奶奶拖着时好时坏的身子，不厌其烦地走东家串西家，期望给自已的孩子说上一门亲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