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部长关切地询问杨兴:“你退伍后有何打算,想去哪里?要不我差人安排你去西宁吧。”
杨兴在心底已经否定了继续留在青海、留在西宁的想法,他言辞恳切地对高部长说道:“高部长,自我参军到现在,从未回过故乡。在朝鲜时,我的母亲已经去世了,留下了一个妹妹,她寄养在亲戚家中。我想,如果可以,我还是回家乡吧。”
高部长明白了杨兴的心思,内心更加愧疚,毕竟,杨兴落得如此下场,与自已的安排脱不了干系。高部长觉得自已负于杨兴,也辜负了 188 师、45 师老首长的殷切嘱托。挂断电话后,他暗自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杨兴带着处分退伍,离开他一生所寄望的部队。
一个星期后,杨兴来到青海军区招待所,他需要在这里等待几天,等待同一批退伍的同志到来。然后后与退伍的排级以上军官代表一起,接受军区首长们的接见,参加军区组织的退伍军人欢送会。最后在接受安排,回归故乡。
杨兴收到了退伍军人的介绍信,他的级别被定为副营职退役军官,对他的处分也消失无踪。这令他倍感诧异。要知道,农垦场那边已经宣布了对他的处分:党内处分,保留军职(正连),勒令退伍。怎么一到军区,就变为提职退伍了?但他知道,这一定是高部长运作的结果。
其实,何止高部长做了工作,高部长甚至直接找到军区政委,向他阐述了自已对处理杨兴不公正的看法。他这样做,显然是冒着极大的政治风险。但是高部长提出的理由非常充分,他已经将在青海军垦场发生的事情调查得一清二楚。对于杨兴,整件事,他不但无过,反而有功。他语词尖锐,对军区调查组的不负责行为提出了尖锐的批评。一个老红军因为自已的失误导致国家、军队的损失。他疯了,非常可惜,但是不能因为他的死,就让原本有功的同志受牵连,甚至要背着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接受处退伍,这有违我D我军的作风。
军区政委和司令听高部长这么一说,再次安排彻查了事件,心中非常恼火,马上责令负责调查的军区纪委同志深刻检讨,调查组的负责人被降职并勒令退伍。
一天后,政委将高部长叫到办公室,这几天,他与司令也接到了原 45 师、188 师几位将军的来电,都对军区如此草率处理有功战士 ,对有功战士遭受不公平对待的强烈不满。二人顿时感到一阵头大,无奈之下,只好由政委亲自出马,与高处长商议杨兴的安置问题。
高部长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件事过后,杨兴无论如何都无法在军队中继续待下去了,再加上杨兴脑袋里那块弹片这个致命伤,他也无法胜任更为重要的工作。杨兴回归家乡,或许这是最佳的选择。
于是,高部长将杨兴在朝鲜战场上的英勇表现向政委娓娓道来,最后,高部长热泪盈眶,饱含深情地说道:“政委啊,如果不是因为 1 连发生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杨兴立下的战功,完全有资格被评为一等功臣。这也是各位首长对杨兴如此关怀的原因。我们可以用军人的荣誉,用人格担保,杨兴同志绝对是一个好的同志。只可惜,他脑袋里的那片弹片,对他的身体造成了极大的损害,我们甚至无法预料他哪一天会因为弹片突然移位而离开我们....”
政委听完非常震惊,他与司令原本以为高部长是因为与杨兴的私人交情,才不遗余力,甚至不惜得罪在军队中拥有很大权力的军纪委,也要为杨兴仗义执言。现在才知道,这其中蕴含着更为深远的意义。
杨兴显然已经不适合继续留在部队,不仅是因为这次事件,更是由于他身体的特殊状况。既然杨兴已经决定退伍返回家乡,那么,作为他的娘家人,部队绝对不能让他背负着处分和不公正离开。经过军区的紧急磋商,最终决定,撤销对杨兴不公正的处分,调整他的军职,以副营职干部的身份光荣退伍。
几天后,军区首长们集体接见了 1958 年春退伍的军官代表,紧接着,举办了一场热闹的欢送晚会。杨兴在这过程中,始终都没有见到高部长。尽管不清楚什么原因,但他心里很清楚,高部长这是在刻意回避,由此可见,为了他,高部长承受了难以想象的压力。
次日,按照既定安排,杨兴等退役军官陆续登上了开往兰州的军车,他们将在兰州中转,搭乘火车前往西安,随后再通过其他交通工具,奔赴各自被分配的地方。
所有的退役军官、战士都有人前来送行,唯独杨兴形单影只,除了军区政工干部那套公式化的送别,竟没有哪怕一个战友前来相送。杨兴心里清楚,这和他所在的单位脱不了干系,自已从青海军事监狱调离,公安处那边肯定没有收到他退伍的消息,也就不会派人来为他送行。至于军垦场那边,情况如此尴尬,更不可能派人来送他了。
杨兴倒也不觉得郁闷,反而表现得十分淡定,其实他的内心渴望着能见到高部长。就在汽车即将启动的那一刻,出人意料的是,监狱管教中队的老王出现在了这里。
他面带微笑,走到杨兴的车窗前,将一封信和一些礼物递到了杨兴手中,然后压低声音告诉杨兴,高部长就在不远处的一栋楼上注视着他。他让老王转达给杨兴,回到家乡后,如果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可以直接给他写信,也可以直接去当地武装部。高部长还叮嘱老王告诉杨兴,到了地方后要努力工作,结婚成家时,一定要通知大家。杨兴饱含着热泪,沿着老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可惜那高大的白桦树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无法看到高部长所在的那栋楼房,只能拼命地挥手,向他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