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黎 宅

初夏的午间小雨刚歇，黎家大宅偌大的朱漆门紧闭着。门前两侧，一对石狮口含石珠俯卧在那儿，怒视着来来往往的路人，使得这座百年老宅更添了一份庄重、威严。

门顶上黑色金丝楠木的牌匾，镶嵌着金色滚边的楷书“黎宅”，字体如行云流水。

两边青色的高墙内，一株长年开不败的三角梅从院内伸了出来，簇簇玫红色的花瓣在阳光下显得分外耀眼。

时下，正是民国年间，孙先生在南京宣誓就职，改国号为中华民国，成立了中华民国临时政府。

由于政治环境不断变化，各地政权更迭频繁。国共两党之间的斗争，军阀割据的局面，以及各种政治派系的兴起，使得政治局势动荡不安。

穿过朱漆色的大门，走进第二院门，这里是一个两百平米大小的四方院落，右边是东厢房，左边是西厢房。

院子东边种着一棵高大的石榴树，四周是名贵的盆景，中间则是一个圆形的鱼池，里面喂养着十几尾名贵的黄金锦鲤。

“小姐，老爷吩咐你回家后到他书房去一趟。”

只见奶娘周氏端着刚洗好的茶具急匆匆地从走廊转角走了过来，恰好碰见了正背着书包回家的黎蕙兰。

“奶娘，看见我大哥回来没有？”黎蕙兰停下脚步，盯着奶娘不慢不紧的问道。

她似乎根本没有听见奶娘刚刚说的话。

“大少爷还没回来。”

“小姐，你还是快去老爷书房，李先生来了。”

“刚才还走在我前面，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人影了？”黎蕙兰看了看院子四周，自言自语道。

见黎蕙兰站在原地没动，周氏把自已手里的茶具放在走廊里的木椅上，再一次催促道:“大小姐，老爷叫你去书房，别磨蹭了，李先生也在等你。”

黎蕙兰这才缓过神来问道：“奶娘，你说谁来啦？”

“李先生，就是女子学校那位。”

“哦，你怎么不早说？”黎蕙兰嘟了嘟嘴。然后立刻把书包递给奶娘，朝她做了一个鬼脸，就蹦蹦跳跳地向书房跑去。

五月的风肆意地拨弄着黎蕙兰齐耳的短发，白皙的脸上一双圆圆的大眼睛更加乌黑闪亮。

刚剪掉辫子的黎蕙兰心里别提多开心，再加上奶娘说李先生在父亲书房，这下自已上女子中学应该是有希望了。

想到这里，她哼着小曲加快了脚步。

黎蕙兰于1915年出生，今年春天刚满十六岁。恰好遇到教育机会的逐渐变化，使得地方专业人士和商人子弟的子女有了接受新教育的思想理念。

最近她经常背着一个空书包跑到大哥学校去当旁听。

以前女子不许进学堂，现在社会变革一天一个样，她也可以像男孩一样堂堂正正坐在教室里听先生讲课了。

辛亥革命后，为了废除封建余孽，要求大家剪掉长辫，禁止裹脚，并且有条件的可以到学校读书。

虽然黎蕙兰没上过小学，不过她的知识面一点不比小学毕业的女子差。

父亲黎耀先平时简单地教了她识字，事后她学习的欲望一发不可收拾。

她便整日跟在大哥黎炳辉的身后，学习诗词歌赋，了解历史、地理，接受西方的新知识。

见管家王叔的算盘打得顺溜，她便避开父亲悄悄要求跟着他学珠算。

她更是死缠烂打地让奶娘给她缝制了一个书包，然后每天偷偷摸摸跟着大哥黎炳辉去学校。

黎耀先虽然是商人，但是他早年也进过学堂，念过不少书，是一个能接受进步思想，颇有情怀的商人。

见女儿黎蕙兰求学的欲望一天比一天强，黎耀先便特地请了女子学校的李先生到家商议女儿到学校就读一事。

书房的门虚掩着，黎蕙兰走到门口，侧耳贴着门，听见父亲和李先生的对话，“沛知，我这个闺女从小到大性子烈，到了你那里，你要严家管教，书读得好不好无所谓，让她有个女孩样，我就万分感激了。”

黎耀先穿着灰色暗花绸缎定制的长衫，显得清冷孤傲。

他坐在书房的香樟木沙发上，左手端着青花瓷盖碗茶杯，右手扶着茶盖，一边喝茶一边与坐在旁边的李沛知聊着黎蕙兰进女中的事。

“黎先生，小女性格不错，又肯学习，当今社会像她这样聪明睿智的女孩儿不多，让她多读书将来必成大器。”

戴着金丝眼镜说话的是李先生。李先生本名叫李沛知，是女子中学的教师，他的父母与黎耀先早年也是世交。

辛亥年间，二人在武昌就有往来，后来种种原因回到了老家，黎耀先继承父辈产业开起了油坊。到了民国十年生意越做越大，油坊遍布渝州各地区县乡镇。

而李沛知便回到老家做了教师。俗话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尽管年龄差距大，相互往来不多，但也算是过命的交情。

站在门边的黎蕙兰拉了拉衣角，然后伸手轻轻地叩了叩门。

听见叩门声，黎耀先缓缓放下手里的茶杯，“进来”。

跨过门坎，黎蕙兰低着头进了屋。

她低声说道:“爸爸，您唤我有事？”

黎耀先皱了皱眉头，:“你先来见过李老师。”

黎蕙兰手捏着衣角抬头，“李老师，您好。”

“蕙兰，我在和李先生商量送你去女子中学读书的事，叫你来也是问问你的意思。”

听父亲这么一说，黎蕙兰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兴奋的表情，她走上前拉住黎耀先的手，急切地说道:“爸爸，我同意，我我啥时候到学校？”

黎耀先朝李沛知笑了笑，然后说道:“你看我这闺女，以前都是爹啊爹的叫，自从学了点西洋文化，现在不叫爹，换做叫爸爸了。”

他伸手爱怜地拍了拍黎蕙兰的肩膀，吩咐道:“兰儿，在学校可要好好读书，别整天跟你大哥二哥一样不让人省心。”

“不会的，爸，我大哥他是出国留了洋，思想肯定不一样。”黎蕙兰连忙替大哥解围道。

“这年头你一个小女孩，能让你去读书已经不错了，以后还要嫁人，别跟着他们疯。你去找奶娘陪你到西街裁缝铺做几身衣裳，下个月就去学校报名。我和李先生还有些事要谈。”

见父亲支开自已，黎蕙兰也懂事地朝李先生鞠了一个躬，退出了书房，顺手拉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