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炳辉低着头默默不做声,他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但他更明白国难当头,谁都无法置身事外。
“爸爸,炳燃的事,你也不要太生气,我这个做大哥的也有责任,没把他看好。”
“再说,今天我一看见他跟在队伍里边,就把他拉了出来。你放心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发生了。”
黎炳辉极力解释道,生怕父亲一激动,身上的老毛病又犯。
站在一边的黎炳燃正想辩解几句,却被黎炳辉瞪了一眼。
这时黎蕙兰上前扶着黎耀先的手膀在一旁坐了下来,“爸,别生气了,二哥也是跟着好玩才去的,以后不去就是了。他被罚跪是小事,您气坏了身体可是大事。”
黎耀先叹了一口气,“你们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说完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书房。
屋内静悄悄的,只剩下他们兄妹三人。
“小妹,咱爸又怎么知道我去参加游行活动了?”黎炳燃疑惑地问道。
“我可不知道你去干啥了,你别嫁祸在我身上。”黎蕙兰睁大眼睛摆了摆双手。
“大哥,不会是你去爹那里告的密吧?”他转过头盯着黎炳辉。
“我也是在放学路上看见你,拉你出来才知道的,你一天神秘兮兮的,谁知道你在干什么。”
他接着漫不经心地说道,“我们知道倒无所谓,让舅舅知道,你就麻烦了,以后凡事谨慎一点。”
说完,黎炳辉头也不回的走出了书房,只剩下黎炳燃和黎蕙兰二人面面相觑。
黎蕙兰靠在门口,朝屋外望了望,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哥,不是我说你,你一天跟那些人瞎混什么呀?一天都在革命,革谁的命?”
“三妹,你……什么都不懂,胡说什么?读那么多书尽是一些无用的,白读了。”
黎炳燃大声呵斥着,他没想到三妹会说出这样的话,他生气的瞪了她一眼,甩头就出了门。
她从来没见二哥如此生气,自知说错话,黎蕙兰郁闷地回到了自已房间。
母亲走了这几天黎蕙兰特别闲,她让管家王叔告诉奶娘下午陪她去西街铺子做衣服,顺便散散心。
黎蕙兰,性格单纯活泼,圆圆的脸上一双乌黑的眼睛满是灵气,两个浅浅的酒窝,笑起来跟朵花儿似的。
刚被父亲教育了一顿,又被二哥训斥了几句,黎蕙兰的心里委屈极了,泪水在眼睛里打转。
以至于她突然有点想母亲了,母亲已经走了三天,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窗外石榴树开着火红的花朵,几只麻雀停在树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吵得黎蕙兰的心情更加烦闷。
她从盘子里捡起几颗花生向树上的麻雀扔了过去,麻雀扑腾一下飞走了。
正当黎蕙兰百般无聊的时候,奶娘周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赶了过来。
她三十七八岁的年纪,高挑的身材微微有一丁点显胖,但依然能隐约看出她年轻时候的那几分姿色。
由于过了十几年,周氏先前的名字自然已经不被人记得,只因为她男人姓周,便随了男人姓。
周氏的男人是一个纤夫,在与她结婚的第二年就不幸溺水身亡。
有人的说是拉船回家的路上,因救人不慎溺水;也有人说是与哪家寡妇河边鬼混,最后当了水打棒。
等尸体打捞上来的时候早就被水泡得面目全非,只有耳朵背后那块胎记还清晰可见。
事后,周氏就卖了家里值钱的东西,草草掩埋了他。
这事情一传十,十传百,传来传去,原委早就面目全非。
到后来,人们都说周氏克夫,一个船拉二,在河道上混饭吃的男人,本身水性就好,偏偏与她结婚一两年就溺水身亡。
男人死后不久,她才发现自已肚里揣了男人的娃。
周氏为了证明自已并不是无情无义之人,便独自拖着个大肚子非要把这个遗腹子生下来不可。
黎蕙兰母亲朱芸见周氏这般仁义,便把她收到自已家里做佣人。
不久后,周氏产下一子,便请黎耀先给他取名,姓周名生,周生,寓意生生不息的意思。
周氏生下周生一年后,朱芸也怀上了自已的第三个孩子。
当朱芸临盆生下女儿黎蕙兰,因产后奶水不够,便借用周氏的奶水喂养,后来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她的奶娘。
周生不仅在黎宅与黎蕙兰一起长大,朱芸还拿钱让周生去学堂读书,全然没把他母子当下人看待。
对于周氏母子来说黎耀先和朱芸对他们有比天还大的恩德,所以他们二人对黎家也巴心巴肠,处处以黎家为重。
只见周氏绕过窗外的走廊,进了黎蕙兰的房间。
“小姐,走吧,去西街铺子做衣裳,现在这个时候去那边的人不多,再晚一点吃过午饭休息起来出门的人就多了。”
自从进了黎宅,这几年周氏在太太的调教下,越发显得精明能干。
她不仅把黎蕙兰当主子,心里更把她当成自已的闺女在疼,毕竟是吃自已奶水长大的孩子。
见奶娘这样说,黎蕙兰刚刚烦闷的心情好了一些。
她噘了噘嘴,嗯了一声,随之点了点头,闷着声跟着周氏出了门。
西街是渝州最大的集市所在地,这里有码头、商船、河道,两岸到处是商铺、商贩。
满大街摆摊的人吆喝着买卖。
“糖葫芦哦冰糖葫芦,小姐买一支糖葫芦吗?”路边摊大爷问道。
黎蕙兰皱了皱眉头,摇了摇头。
正值初夏的街上,微风拂着路边的杨柳。
太太们穿着旗袍手摇着纸扇,悠闲地坐在滑竿里;还有那些拿着鸟笼遛弯的纨绔子弟,吹着口哨穿过人群。
大剧院门口挤满了排队等着买票的人;穿梭在大街小巷的报童扬着手里新出的报纸。
这四处的繁华,无一不展现着民国初期西方生活传入中国后对人们思想的影响和社会风气的变化。
“奶娘,我想做两件旗袍,再做两件学生装,时下不是流行这两款服饰嘛。”黎蕙兰提议道。
“小姐,学校是穿文明新装,和改良旗袍,你订做的衣服能穿出去吗?”周氏回道。
“没啥,爸爸不是说多做几套吗,就再加两套也不会多。”黎蕙兰故意拉高了“多做几套”这四个字的音量。
一说到做衣服进女子中学,黎蕙兰先前不高兴的情绪荡然无存,现在满脑子都是自已下个月入学的喜悦。
见黎蕙兰心情好了起来,周氏也高兴了许多。
转过几条街便到了“西街裁缝铺”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