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耀先经营的油坊全名叫“旺龙油坊”。
旺龙油坊位于西街街道最繁华的中心地带,整个街道保留着明清时期的纯木穿斗式结构建筑,商铺、茶馆、民居,一应俱全。
街道两旁是朱红色的长木板拼接的木墙,门一扇挨着一扇,串联起整条街坊。
闲时老板和工人齐聚在弄堂里的茶馆,听书、看戏、聊天,无不热闹。
厂门口围观的工人见黎耀先下了车,便纷纷站在了一边。只剩黎炳辉一个人在低头摆弄着一堆机器零件。
黎耀先看了看大家,摆了摆手示意不要出声。
他蹲下身子,见黎炳辉正在专心地修理榨油机。
“炳辉……这机器你能修好?”
这时黎炳辉才发现父亲已经站在自已旁边,后面还跟着黎蕙兰和王管家。
“爸,小妹,您们怎么来了?”黎炳辉用袖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
因为热的缘故,他的脸被太阳晒得通红,满头的汗水,脸颊上还沾着油污。
“来,起来,这么大的太阳,别晒中暑,赶快抬到屋里去修。”
这下大家才缓过神来。
黎耀先吩咐着站在一旁的工人,把榨油机抬了进去。
进了屋,人群里的工头赵鹏立刻上前汇报道:“老爷,这台机器前几天就有点问题,已经把情况告诉了厂家的维修部。”
他说话的声音有点急促,汗水也顺着脸往下淌。
“你慢慢说,不着急。”
这时另一个工人端来一根木凳让黎耀先坐了下来。
“你接着说。”
赵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厂家那边回话说最近人手不够,还要等一个星期才有维修工人过来。所以这台机器就停在这里了。”
“今天上午,正好大少爷把进的货送到厂子里,看见这台机器摆在这儿,他说他来试试看能不能修好,所以大伙儿才抬出来的。”
黎耀先点了点头,“嗯,没你的事,我知道了。”
他又低下头问道:“炳辉,图纸你看了没有?觉得哪里出的问题?”
“爸,问题不大。”黎炳辉抬起头说道:“就是榨杆里面的撞杆出了点问题,换一个旧的上去,勉强能用,等过几天修理工人来,换新的就没问题了。”
“那就好,那就好。”黎耀先满意地说道。
他心里暗自高兴,儿子愿意去管家业是他梦寐以求的事。
虽说花了钱给孩子们读书,可这书还是没白念。
工友们一听说榨油机马上就要修好,不约而同地鼓掌高兴。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还是咱们大少爷有能耐。”
“光是这弯弯曲曲的画,叫什么图纸的东西,咱们谁都看不懂。”
“那不然呢?毕竟是留过洋,喝过洋墨水的,自然是不一般。”
见大家都在高兴,黎耀先拉着女儿回到了车里。
“兰儿,下个月就去学校了,你也要多学点学问,现在是新国民政府,多识点字没坏处。”
“爸,做你的女儿,真幸福。”
黎蕙兰望着黎耀先由衷地觉得父亲的思想进步开明。
当时女子师范的学生剪去长发,都遭到了学监的训斥,认为剪发有损校誉,阻碍教育前途,而父亲却不以为然。
“老爷,现在您去哪儿?”管家王叔的声音打断了黎蕙兰的思考。
她看了看坐在旁边略显疲惫的父亲说道:“爸,咱们回去吧,大哥在这里,你也不用去担心。”
“好吧,回去。”黎耀先用手揉了揉太阳穴。然后闭着眼睛,靠在座位的背椅上。
车子缓缓路过油坊街,街上大大小小的茶馆坐满了闲聊的人,喝茶的,听书的,唱戏的,捏糖人的,弄杂耍的,热闹非凡………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表面的平静慢慢地掩盖不住底下的暗潮起伏,国共两党间的关系也持续紧张对立。
尽管社会上有一些现代化的尝试和思想传播,但整体上局势并不稳定,面临着多方面的挑战。
……
回到屋不久,黎耀先吩咐下人把王管家叫到自已的书房。
书房内,黎耀先的书桌前,摆着他刚写好的草书,墨汁未干,屋里飘散着一股淡淡的墨香味。
王管家走到书房,心里有点不安,“老爷,您叫我有事吗?”
他的声音有点低,独自坐在书桌前的黎耀先没听见。
这时王管家提高了音量,“老爷,您有何吩咐?”
黎耀先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地说:“王管家,你来了,有事问你一下。”
“回头你去看看咱们家账上还有多少钱?先把油坊那帮工人的工钱留足,原材料进货的钱也留一边,看看还剩多少?”
……
“老爷,确切金额我马上去查,您大概要留多少出来?”
黎耀先伸出了五个手指头。
见老爷这么一说,王管家心里便有了谱。
八九不离十,明天舅爷来肯定是来要大洋的。
哪次来他不是狮子大开口。所以黎家上下一听说他要来,心里就生出一百个厌恶。
朱芸的大哥朱强早些年在贵州仗着家里做生意有点钱,便结识了一帮土匪。
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又加入了黔军,凭着他上了几天学堂,认识几个字,便混成了一个连长。
在部队后,他上上下下打理得妥当,又会左右逢源,前不久升为了团长。
这不,便大老远捎信让朱芸回娘家一趟。虽然他行事张扬,但是对唯一的妹妹朱芸还是不错。
朱芸嫁人那天,他亲自带着一个排的兵操着“家伙”从贵州送亲到渝州,既给朱家和黎家撑了颜面,也暗示了朱家的势力。
这些年道上混的都知道“旺龙油坊”背后有黔军撑腰,所以一家人也安安稳稳做生意到现在。
按理说黎氏一家十来口人应该百般感谢朱强才是,可为什么一听到朱强要来,就特别反感呢?
那是因为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
他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字“钱”。
这一二十年,“旺龙油坊”孝敬了他不少。
他每隔两三年就来“拜访”一次,每一次都以部队开支过大需要经费为借口,让妹夫黎耀先给予经济上的支持。
若是几百大洋,倒也不是太大的数目,可每次开口就是上千大洋,黎家这点小生意完全都是给他做了。
所以,黎耀先不得不提前做好应对的准备。把厂里的,屋里的,安排妥当了再与他讨价还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