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来
喽啰山山脚的土屋外,站着的黑影盯着偏房床上躺着的感染风寒的年轻人,等年轻人在朦胧中断了气,又等了几炷香的时间,未见什么意外,黑影才放心朝着夜色中隐去。
天色拂晓,主屋走出一个披着麻布衫的中年人,朝着偏房走去,又是探了探额头,又是探了探鼻息。待他从屋里出来,起床理着发梢的婆姨开口问道:“二郎好些了没?”
“感觉比昨天好些了,在休息几日看看。”说完便自顾自的忙活去了。
里屋躺着的年轻人,全然不似昨晚断气的模样,他此时竖着耳朵恨不得把情况听个明白。只是这对夫妻话不是很多,他也只能听明白,外面站着的是自已的哥哥嫂嫂。
床上躺着有些难受,他在心里琢磨找个什么理由告诉这位哥哥自已好的“差不多了”,只是什么理由都觉得不妥。就这样等到嫂子端着一碗稀粥,或许是洗菜粥的东西到他床前,他才假装被吵醒,“迷茫”看着周围问道:“大嫂?”
妇人听到他的声音有些惊喜,赶忙过来扶着艰难起身的他,开口问道:“你今天感觉好些了没?”
“好些了,我这是怎么了?”,他模仿着自已嫂子的发音,听起来有些拗口。
“你前几日不知怎的感染了风寒,昏睡几日了,你要是再不醒来,你哥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说完便端起旁边的粥让他吃点垫垫肚子。
他也不推辞,只是一个劲装出虚弱的样子。看他能自已应付,她便出门叫自已丈夫去了。
进屋看见他喝粥的样子,这位大哥皱了几天的眉头总算是舒展了几分。简单交代了几句,便和妻子去地里忙活了。
见屋里没人,他想摸索从床上爬起来,但是右腿传来异样,他掀开被子,只见左腿比右腿短了一截,直白一些,便是他左脚断了。
也不知他心理素质强大还是怎样,他回了回神就扶着墙跳着来到门外。眼前的景象比屋里的土墙和断脚来的更让人震撼。他盯着土墙盖着茅草的屋子,土墙冲起的一处处院墙,不自觉的走了神,只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待到农忙的村民从自家门前走过,一个扎着辫子的姑娘冲他喊道:“二哥,你杵那里干啥呢?你病好了么?”
见他没有说话,同行的青年从地上捡起小石子,朝他身边扔过去,喊道:“喂,想啥呢?”
被响声惊到的他才反应过来,赶忙说道:“没想啥,你们干嘛去?”
丢石子的青年打趣道:“当然去地里了,我们也没你的福气!”
他没有接话,只是讪笑。几人见他无趣,便不再理会他,径直走了。
只是走出去没多远,还是忍不住讨论起来……
“他哥他嫂子还是心好,养他这么些年还任劳任怨的”,说话的是刚才扔石子的青年。
“你别瞎说,他虽然腿脚不方便,还是勤快的,也没少帮家里做事!”那姑娘算是替自已的堂哥解释一番。
……他自然是听不到几人的议论。缓过神来的他扶着墙,总觉得坏了一条腿有些不方便。便在屋子里找起斧头之类的工具来,又在院子里找了根木头,比着脚的高度,想着记忆力假肢的模样,给自已做了一个。腿能伸进去,稳定也还行,只不过他还是没能削出脚掌的模样,索性保留木棍的样子,看起来就是拿根木棍支撑着。
试着走了几步,不可避免的一拐一拐,不过总比杵着拐杖好上许多。
闲着无事,他收拾起了院墙,将杂乱的木棍,各种家伙行当理了个通顺,看起来简洁顺眼许多。
农忙回家的徐正熊看到在弟弟干活,以为自已看错了眼,赶忙说道:“你干嘛呢?不好好休息,谁让你做这个了?”
徐来直起身来,看到这个年过三旬的庄稼汉,心虚的回道:“有点闲不下来,感觉做做活好的快些。”
“你没事可以到处转转,好不容易有点起色,你别再累倒了”,说话的是徐正熊的妻子。
“应该没事,我感觉好的差不多了。”
听见徐来这么说,二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叮嘱他注意身体。
徐来所在的村子离城里并不远,村里的人偶尔会拿一些小料山货去换些小钱。为了了解一下这里,徐来跟着自已的大哥进了城。进城需要路引,他把路引的款式模样记了下来。
或许是小城的缘故,城市有些落后,勾栏酒肆稀稀疏疏的坐落着,就连主路都没有多少完整的石块,看起来和这个年代一样老旧。看着大哥找了路边铺上一块布,摆上了家里带来的山货小菜,就开始叫卖起来。徐来并不是不好意思,只是担心出错,在旁看着学着。看着一旁沉默寡言的徐来,徐正熊担心他无聊,便开口说道:“你好久不来一次,要不去逛逛吧!”
见自已帮不上什么忙,徐来就应允了下来。离开的时候,他哥硬着塞给了他几块铜板。徐来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厚着脸皮收下了。
说是城里,倒是比他印象里的镇上还落后许多。因为囊中羞涩,他也只能到处看看。突然旁边有些谈论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加上王瘸子这是第几个了?第三个了吧?”,徐来顺着声音望去,一路边小摊前坐着两个汉子,穿着比自已好上几分,应该是本地人。
“什么第三个?”,旁边的男子接道。
“都是瘸子,你不觉着邪门吗?”
或许是同为“瘸子”的缘故,徐来有几分上心,他点了一碗面,打算坐下听个明白。
“有啥邪门的?他们不是感染风寒死的吗?”
听到这话,徐来忍不住瞥了瞥这宽心的男子,只是对方样貌普通,也看不出什么。
“不是,你见过感染风寒有官差上门的吗?”,左边的男子低声说道,完全一副神秘事件,勿要张扬的样子。
“你哪里得来的消息?王瘸子的事我一直在场的,怎么不晓得有这回事?”这“心宽”的汉子还是不相信这种小道消息,依然保持自已的理智。
“我堂兄在衙门里当差你知道的吧?”见对方点了点头,他继续说道:“有人给他们打了招呼,再遇到这种事,要汇报的。”
旁边的汉子这才信了几分,两人又商谈了各种细节,徐来也没听到啥有用的东西。待两人走后,他便随意的问起店家:“店家,他们刚才说的那个人瘸的那只腿啊?”
店家收下徐来递过的铜钱,开口说道:“那王瘸子好像是左腿,其他人我就不晓得了,你问这个作甚?”
“没事,随便问问。”说罢便转头离开,这位店家也没放在心上,转头继续忙活去了,只是他没注意,这位离开的客人似乎左脚也不方便。
徐来并不觉得这是巧合,他有些担心在这里瞎逛被盯上,因此老老实实的回到了自已大哥的菜摊。
见到徐来,徐正熊开口问道:“怎么回来了?”
“没啥好逛的”,说罢他便在旁边蹲下,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待到傍晚回去的时候,徐来注意徐正熊今天的收入,他拿着一块布,包裹着今天的铜板,数了数,三四十个的样子。徐来盘算着今天塞给自已的,差不多十来枚的样子,顿时有些感动,也有些心疼。一个成年男子,花了几个时辰来到城里,卖了一天的菜也才几十文,一年也攒不下几两银子,还养着自已这个吃白饭的。
花了几个时辰,到家的时候夜色已经有些深了。看着亮着微弱黄光的土屋,两人心里都温暖了几分。果不其然,嫂子等着他们回来吃饭。
其实徐来想开口询问家里的情况,只是这样会引起二人的怀疑,他索性少说多听。似乎前主也是这个性格,倒是避免了他的许多麻烦。
吃完饭的徐来点着油灯在屋子里查找疑点,可惜的是,除了土看不到任何的蛛丝马迹。
“这么来看,问题可能出在这副身体上”,这么想着,他便脱了精光检查起来,也没发现什么,突然想到城里听到的,他赶忙观察起断了的左脚,但断了腿已经长满皮肤,除了光滑和正常的皮肤没什么两样。这说明,腿已经断了多年。他前前后后检查了一个遍,依然看不出什么端倪,也只好将这件事放在心里。
想要弄清楚情况,就需要打听消息,打听消息不可避免地需要钱。这让徐来有些犯难,毕竟自已是社科类,赚钱的技术多为理工,而这些知识都在高中及之前,他记得的并不多,能够用上的更是了了。
思来想去,他想到了卖曲儿。自已能背得几首,想来应该能卖点启动资金。他不知道这里的字,因此得想办法请教一番,但是不能暴露。思来想去,他打算把要卖的词曲想好,打算去请教认得字的人,自已再誊抄一番,就能掩人耳目。
第二日,他朝自已兄嫂打听到村里有位老先生帮人代写些书信,拿着自已兄长之前给自已的铜板,徐来打听着来到这位先生家。在村子里帮人代写书信,说明他的生活并不如意。写信先生的屋子与徐来家的区别并不大,只是看起来有些讲究。
开门的是一位年过半百的男子,徐来也不确认身份,开口问道:“请问许秀才在家吗?”
那名男子盯着徐来淡淡开口道:“我就是,有什么事吗?”
徐来赶忙做出恭敬的样子,开口回道:“许先生,我想请您帮我写一封信。”听罢他才侧开身子让徐来进去。
院子里的陈设比较简单,徐来猜测他并不怎么从事农事劳动,而且话比较少。直到徐来把信念完,出了门,他们也没啥过多的交流。
拿着信的徐来还为写信的纸张烦恼起来,早知道刚才就花点钱和许秀才买点了。
看到痴痴发呆的徐来,他嫂子开口问道:“咋了?”
“我想买些纸……”,徐来没打算瞒着他们。只是笔墨纸砚对于他们来说,有些高消费。
“你要那个干啥?小康的屋里好像有些,我去给你拿来。”还不等徐来解释,他的大嫂便起身去另外的房间了。
徐来盯着那间房,想着那应该是自已侄子什么的房间,只是没好问。不过他也好奇起来,自已家算是家徒四壁,为何会有这种东西,难道不在家的这个小康还是位读书人?那为何刚才自已问写信的时候他们没提到呢?
看着大嫂递过来的纸,徐来并没有多问,而是去找了木柴烧剩下的木炭,简单处理一下,当作炭笔,把自已想卖的词曲抄录了下来。
来到城里的徐来先去打探了几番,与其说打探,倒不如各处听得一些闲言碎语,看到和善的人,也会低下身子询问几句。问得一些消息,他便给自家大哥借来一件勉强体面一些的衣服进了城,按照消息来到了名叫春风愁的青楼。他自然是没有进去开门见山的本钱,反而学着下人的样子,站在门外。
看见他在门外踟蹰,门里有个姑娘径直走了过来问道:“小哥,你是有什么事吗?”
这位姑娘穿着淡绿长裙,脸上铺着淡妆,头发插着一海棠发簪,只是材质略显粗糙。想来在这里混得并不体面。
“回姑娘的话,我家公子有份书信想交给春瑶姑娘,只是我没什么见识,到了这里反倒不知道怎么开口”
看着徐来文邹邹的话,秋荷有些想笑,不过下人都是这般,那想来这位公子也算不错的。想到这里,她笑着对徐来说道:“原来是找春瑶姐姐,那你跟我来。”
徐来应了一声,低头跟在后面,像极了没见过世面的小斯。
进了春风愁,上了楼梯,又转了几处弯,秋荷站在门外叩了叩门扉。只听得里面一处温润的女声传来:“谁啊?”
“春瑶姐,是我,秋荷!”
过了几息,开门声传来,徐来瞥见一头发自然盘起,肩上垂着两束青丝的姑娘。皮肤光滑,五官端正,想来年纪应该是不大的。
“春瑶姐,有相公给你寄信来了!”说完还一脸吃瓜相站在旁边坏笑。
春瑶瞪了她一眼,彷佛在说“没个正形!”
见秋荷让开身子,徐来躬身说道:“春瑶姑娘,我家公子听闻您是长顺府有名的词曲大家,心生仰慕,又不好当面叨扰,因此吩咐我给姑娘送封信,了表心意。”
说完徐来递上早已准备好的信。接过信的春瑶见徐来要走,从袖子里摸出几钱银子塞在了徐来的手里。厚脸皮徐来并没有推辞,道了声“谢谢姑娘”便走了。
徐来走后,厚脸皮秋荷也没走,而是心安理得的跟着进了屋。见秋荷进来,春瑶并不意外,而是随她跟着自已到屋子里坐下。
没理会秋荷,春瑶打开书,只见一张略显陈旧的纸张写着几个大字,《蝶恋花》。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落款是柳永。
听到秋荷的声音,春瑶才从词里回过神来。
“写的什么,一封信就魂不守舍了?”,秋荷打趣的问道。
“写给我的,秘密,想看?你也可以叫你的那些小郎君给你写”,听到春瑶的打趣,秋荷抓了一把桌子上的点心,骂骂咧咧的离开了屋子。只留下春瑶一人,拿着手里的纸看了一遍又一遍。
……
看着手里的约莫三钱银子,徐来估摸着怎么也得值个百来文。他去米铺买了十斤大米。只是看着手里店家找回的碎银和铜板,徐来才知道,这位姑娘随手的碎银,已经抵得上自已哥哥一周的收入了。不过话说回来,柳永的词可不止这个价格。不过为了长线好钓鱼,也只能让一波红利,何况这本就是他沾了人家柳永的福。
看着徐来提回来的大米,徐正熊夫妇有些诧异。赶忙询问起他哪里来的钱,徐来借口在城里谋了一个散工糊弄了过去。对这对在村里忙活了一辈子的庄稼夫妻来说,徐来所谓的散工想来也是什么苦力活。两人只是一个劲的嘱咐他别累到了自已。
第二日,见徐来呆在家,徐正熊不免担心他又回到过去的状态里,踌躇了许久还是开口问道:“今天怎么没去了?”
徐来随口说道:“并不是每天都有,工头叫我们过两天再去。”
听到徐来的话,他也不多说什么,毕竟他的印象里,自已的弟弟虽然话少,但还是很少欺骗自已的。
……
春瑶虽然是风尘女子,但在词曲上的造诣还算过得去,她只是花了几天的时间,便为这首《蝶恋花》谱了曲,吟唱起来颇有几分吴侬软语的味道,怎是一个柔软了得。
春瑶本身对词曲颇有研究,自已声音条件也好,因此在春风愁她虽然美貌不算出众,但地位还过得去。隔着帘子的春瑶看着新谱的曲子,对着帘外等着的客人说:“前些日子有位公子送了我一曲新词,我喜欢得紧,练了几日,唱的不好可不要嫌弃。”
来这里的客人都很捧场,说着什么“瑶姑娘唱的,哪怕是不入流的也会入流”云云。也有个别递过信的书生,开始期待起瑶姑娘说的是自已的“佳作”。没管他们各自的心思,春瑶调整思绪,朱唇轻启:“伫倚危楼风细细……”
才唱了两句,就有人询问起谁写的,不过自然是没有什么结果。而有心人早就开始揣摩,品味其诗意了。
待到春瑶“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余音淡去,琵琶声落,不懂的,自是赶忙起身对春瑶恭维,夸赞她不是琵琶,胜似琵琶。不过懂一些的人,便意犹未尽的品味着那就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思念与惆怅。更有甚者开始想象,若是自已写的,那春瑶姑娘又该怎样的芳心暗许、眉目传情?
不过,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们的想入非非。
“敢问春瑶姑娘,这词是哪位大家所写?”,众人寻着声音看去,是一个穿着灰白长衫,约莫三十来岁的男子。
“柳永柳公子,不知先生认识与否?”,听到春瑶的话,在座的各位朝四周打听起这位柳公子,可惜的是,大家都不认识。
“难道是外地来的?”,不少读书人心里都有这个想法。毕竟在长顺,能有如此才情的人,他们想不到有个叫柳永的。
在这个里,读书算得上是被阶级垄断的,许多读书人都在一个圈子里,或多或少有些了解。当然,难免有些读书人出身寒微,但有如此才情只会让他更加出名。
听到这里有些吵闹,不少人楼里的人都围观了过来,尤其是喜欢春瑶唱曲儿的“同事”和客人。
秋荷挤开人群,朝里面望去,她拉了拉站在前面的姑娘问道:“海棠,怎么了?”
回过头的海棠见她,说道:“有人给春瑶姐写词了,好像写的很好,都在讨论呢”
她踮起脚,扯着脖子望去,除了人头人什么也看不明白。
“谁啊?谁写的”,听到话的海棠没有说话,回道:“我也不知道,好像之前写的。”
秋荷不由的想起了前几天一瘸一拐的那个下人,“会是那个嘛?”
……
春风愁的热闹必定会成为在场的人的茶余饭后的谈资,才子佳人的爱情故事在圈子里流传开来,春来楼的姑娘,都想见一见这个“不悔”的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