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梦魇初散
天蒙蒙亮，淡青色的天空还镶着几颗残星，依稀可现。
一个身形消瘦的人一身单薄的跪在院中。
张三娘子虽穿着一身低等婢女的衣服，可依旧抹不去她的好颜色。
风无情的穿过她的单薄的身子，带起垂着的衣角，吹走一地落叶。
跪着的脊骨依旧直挺挺的，宛若院中那砍了又长，长了又砍的青竹。
这个她一手打造的院子如今已变的面目全非，张清筠双眼空洞的看着面前紧闭的门板，面色早已麻木。
依稀可以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一对璧人终于从房中走出，却被跪着的人挡住了去路。
男子一手护着身旁的女子，拉开一段距离，这才看向那人，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张清筠，你挡在这里干什么？”
“难道你到现在还没认识到自已的处境？”
张清筠抬起头，看着居高临下的人，一阵恍惚。
面前的人是她的夫君，另一人是她名义上的妹妹，二人端的一副情深似海的样子，衬得她在这里更像是一个笑话。
她握着衣角的手紧了又紧，留下褶皱。
“我要出府。”
“我要去见父亲母亲最后一面。”
萧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发出一声冷哼。
“不可能。”
说完，便拉着身旁的人提步离开。
“张云筠，他们也是你的爹娘！”
张清筠睁大眼睛看着他们的背影，期盼着女子还有着一丝恻隐之心。
却没想到，张云筠的脚步连停都没停，半个身子靠在萧景身子，咳嗽了几声。
萧景的步伐更快了，只留下了一句，“你那么喜欢跪着，便一直跪着吧。”
须臾之间，便没了人影。
张清筠看着空旷旷的院子，双手将自已环了起来。
比起方才的那位病西施，张清筠的面色更加惨白。
怎么办，她出不去……
怎么办，时间快到了……
怎么办……
午时三刻已至，行刑台上手起刀落，滚起了一地飞尘。
除了已经出嫁的女儿，张家无一人幸免。
这世上再无张家。
周边只有围着刑场的百姓，一无所知的看着热闹，口中还在义愤填膺地怒骂着‘狗官’、‘奸臣’。
任由阳光曝晒，连最后的体面都没给这家人留下。
与此同时，一顶小轿从萧府侧门出来，直接入了李四爷的私宅。
张清筠手脚捆着，轻纱覆体，眼睛睁着大大的，无神的看着头顶的帷帐。
她将手吃力的挪到自已嘴边，咬破了藏在指甲缝中的毒药。
意识涣散之际，模糊间听见推开门的声音。
随后好像落入了一个人的怀抱，温暖的好像阳光。
可惜，她再也看不见了……
————
她再度睁开眼之际，却看到床头熟悉的雕花。
一旁候着的是随她一同长大的迩语。
前世受她所累，被打断了一条腿，赶了出去，生死不知。
而那个时候的她，已经被萧景遮住了双眼，拔去了爪牙。从未摸过掌家大权的她，身边伺候的人换了一波。
她被困在了那四方宅院里，已经没有能力再护着她的小丫头了。
张清筠看着面前的小丫头还在她面前依旧是记忆中没心没肺的样子，不由眼睛通红，一时分不清这是不是在梦境。
不由上手掐了一下，却丝毫没有痛感。
张清筠还来不及胡思乱想之际，便听到小丫头喊疼求饶的声音。
张清筠忙把作恶的手背到了身后，面上有些心虚。
本以为小丫头会得理不饶人，却见她拿起帕子，极为熟练的为她擦着额上的冷汗。
“姑娘可是梦魇了？”
张清筠抬眼，迩语担心的样子结结实实的落入眼中。
心中的苦涩无法言说，竟比幼时外祖母哄骗着喝的药还要苦。
下意识的寻着果脯，却摸了个空。
张清筠的下颚微点，起身半坐，靠在枕上。半晌，才呢喃着，“若真是一场梦便好了。”
可她切切实实的走了一遭，委实是惧了、厌了。
比起对萧景和张云筠的恨意不甘，更多的是对父亲母亲的悔意，以及对兄长的愧意。
迩语半扶着张清筠移步至梳妆台，硕大的铜镜清楚的印着二人的神色。
张清筠眉眼有着忧色，冲淡了自身的明媚，多了几分西子模样。
迩语手上利落着梳着发髻，一边宽慰着。
“姑娘别怕，梦都是相反的。”
“说明今日有喜事上门。”
张清筠眉眼一跳，“什么喜事？”
“姑娘忘了吗？今日是萧家二郎提亲的日子。”
迩语的话音刚落，张清筠便随手拿了个外衣套了上去，直往那明镜堂里跑去。
老天爷，你有好生之德，让信女有幸再活一次，总不能又要跳进那火坑吧。
她自幼体虚，被外祖母带去江南将养，一去便是十年。
看惯了江南的柳烟画桥，听腻了秦淮河的桨声灯影。
幼时记忆中的白墙黛瓦仿佛还带着糕点的甜腻味儿，仿佛要把人从里到外都要变的齁甜才行。
自幼在糖罐子里长大的女娃养的矜贵，自然也是有着些许娇气的。
父亲母亲更是心疼这个好不容易求得的女娃，每每见了，不是有求必应，便是有求必应。
更不用提常常被自家父母日日耳提面命的两个哥哥，千叮咛万嘱咐要好好待这个亲妹子。
毕竟没有人会拒绝一个糖罐子，如果有，那便是这里面的糖还不够多。
张清筠曾经最大的烦恼是自已的糖罐子太小了，放不下左亲右邻送她的糕点，塞不进邻家哥哥多余的一包龙须糖。
甚至京都那边传话过来，自家父母领养了个孤女的时候，自已还在厨房门口，和迩语排排坐着，等着新鲜出炉的麦芽糖。
张清筠的糖罐子满了又空了，空了又满了。
原本孱弱的女娃被养的生龙活虎，外祖父看着自家厨房三大翁的棉糖，只觉得后槽牙隐隐发疼，大手一挥，让她回家。
张清筠一回京都，一封宴请便摆在了她的床头。
如约而至，而她的糖罐子当天便碎的彻底，各式的糖果散落一地，引得一旁的宾客哄堂大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