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顾罹
偌大的别墅里寂静无声,只有寥寥几缕惨白的烟雾从客厅的沙发上飘出来,几声低低的喘息融进无声的颓废里。
顾罹从公交车上下来,走了十多分钟到自已家门口。
他的眼神从门口几近破败的花草上略过,最终落在那门把手上。
他无法否认有几个瞬间他甚至宁愿自已找不到那把能打开眼前这扇门的钥匙,这样他就能远离那屋子里让人窒息的死寂。
天高海阔,他去哪里都比在这里强。
只是这里注定还是他的家,他的包里注定还有那把钥匙。
伴随着开锁声,他走了进去。
如果忽略屋子里的昏暗,这是顶好的一间别墅。
三层高,除了三楼的主卧、次卧还有好几间客房。
娱乐设备也齐全。
地下的KTV、二楼的观影室、游戏室。
或许是其主人不好奢靡,装修意外的简约,没有多余的家具和装饰。
顾罹的眼神一点没有乱飘,直直走向楼梯。
路过客厅时,他屏着气,快步走过。
今天却有些反常,客厅里的那个人出声了。
“顾罹,过来……”
那人的声音有气无力的,虚弱里似乎还残存着一点不知名的兴奋。
顾罹有些不愿意搭理,心口有好些情绪交织在一起,堵得人发慌。
他才13岁,根本没办法轻松应付。
“什么事?”
顾罹刻意冷着声音地开了口。
那个人艰难地爬起来,将脑袋搁置在沙发的靠背上,头发凌乱。
“你过来嘛,妈妈想跟你说话。”
是了,那是顾罹的妈妈。
但顾罹听到那句自称却有些反胃,偏过头不愿意看她,“你说,我在这里听。”
女人无力地扯了扯嘴角,好像想露出一点温柔的笑容,但看上去很勉强,就像门口那花儿一样,依稀还有从前的美丽,但也只剩破败和不堪了。
“……你妹妹呢?”
“刘叔等会儿接回来。”
“那你饿吗?”
“不饿。”
“……”
女人没问几句就不知道要再说些什么了。
顾罹捏紧背包带子,抬脚走上楼梯,似乎又听到一声低低的“顾罹”,只是他没再理会。
妈妈?
快七年了。
这里的绝望全是拜那女人所赐。
顾罹几乎不愿意回想爸爸死后,那女人的自暴自弃和歇斯底里。
她赶走了所有来探望的亲戚,约会了各式各样的男子,最终将自已封锁在这别墅里,在一个又一个梦境里沉沦,连带着这栋别墅也一起变成一座孤岛。
他也没法忘记仅仅6岁失去了父亲的他,也要同时接受被母亲忽略的事实,要自已学着洗衣服,学着定闹钟、每天准时去学校,学着摸爬滚打、在沼泽里顽强地生存。
顾罹,顾罹。
这名字取得真好。
他短短13岁的人生,除了6岁前不甚清晰的记忆,确实全是苦难。
顾罹压着怒气回到房间,将自已丢进柔软的床里,屏蔽了外界一切信息。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他被一声惊呼吓醒,听到刘叔踏着极快的步子上了楼,推开门,把一个小小的团子放在他手边,欲言又止。
“夫人她……”
刘叔看着面上没什么表情的顾罹,终究没有说完,急匆匆地转身,关上门走了。
顾罹跟才四岁的女娃娃大眼瞪小眼。
饶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好几年,他跟顾若若的情分也不过是他给她做过饭,在同一张餐桌上共享过晚餐。
比起兄妹,顾罹更愿意称之为室友。
缺乏生活常识的那种。
更何况,在严格意义上,他与顾若若不过是同母。
也不知道是哪个男人的种子那么幸运,落在了温床上,孕育出这样一个生命。
只可惜顾若若被轻率地生下来,也并没有享受疼爱的命运。
这样说来,顾罹甚至有些同情她,看上去她的苦难并不比自已少。
门外传来好几年未曾有过的嘈杂,顾罹沉寂的心也跟着跳了跳。
他坐在顾若若旁边,看她跟娃娃玩过家家。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游戏太过无聊,他看了没多久就按耐不住跑到门边,悄悄推开一条缝往楼下望。
几乎全是顾罹没有见过的面孔。
有几个穿着黑色西装,还有几个穿了警服。刘叔在跟他们说着什么。
顾罹听不清他们说话,观察了一会儿就关上门,没有发出声响。
他低垂着头站了好久,手还放在门把手上迟迟没有松开。
“哥哥,哥哥。”
顾若若稚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顾罹愣住,回头正看到一双小手揪着自已的裤腿。
“哥哥陪我玩!”
顾罹明明一点都看不上那些幼稚的游戏,但还是配合地坐下了,心不在焉地抓着娃娃,顾若若让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
这在大人的世界里或许会被称作敷衍,但对小娃娃来说,有个人陪自已玩也就够了。
夜晚黑得动荡,顾罹凭着一点没有根据的第六感,拉着顾若若在自已房间睡下了。因为没有经验,他甚至忘记给妹妹洗个澡。
当然,他自已也没想起来洗,很公平。
待阳光透过窗子洒进来,顾罹皱着眉睁开眼睛。
他扭头去看顾若若,心想:小孩子的睡眠就是好。
看了好久,他才慢慢抬头对上另一个视线。
顾罹自6岁开始自已照顾自已,就逐渐把自已认作能够顶天立地的大男子汉,于是对上那双有些苍老、又布满红色血丝的眼睛时,他没有一点胆怯。
两个“成熟”的男人在这个安静的清晨交换眼神。
“你妈妈她……”
还是一样没说完的话,但顾罹凭借着自已的聪明绝顶领悟到了七八十,至于剩下那二三十,他还没有太多兴趣问。
比如那女人会在哪个火炉里变成灰烬,比如她会被埋在哪里,再比如她为什么会突然选择了死亡。
但幸好,那女人虽没给顾罹留下多少温暖的记忆,却留下了一笔足够兄妹俩读书、长大的费用。
这人生虽然很糟,但总归还没到末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