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罹无法否认从学校坐公交回家的路途中是有一些孤单的。
他的学校算是附近的贵族学校,学生基本都有车接送,像顾罹这样需要坐公交的没几个。
自尊和要强在少年心中的地位很高,他既不愿意在别人面前展露伤口、诉说苦难,也不愿意低一点头、寻求能让自已好过一些的帮助。
好一番周折过后,顾罹站定在家门口,看着眼前皆是熟悉的景象有些恍惚,似乎不久前他还在因为回家而痛苦,而现在那房子里已经没有让他生厌的事物了。
只是偶尔路过客厅时,他好像还能看到烟雾缭绕,有个人轻声叫他“顾罹”。
连续好几个深夜,顾罹都梦到了儿时的回忆。
虽然不甚清晰,但顾罹也知道,曾经是有快乐的。
动物园、游乐场……普通小孩会去的,顾罹在6岁前也去过。
或许还像别的小屁孩一样哭着闹着要买一些性价比不高的玩具而被胖揍。
但这些顾罹确实记不太清了。
只是,他也有坐在父亲肩头玩闹的记忆,有被母亲柔软的手牵住、温声细语说话的记忆。
这些记忆会在夜晚变得愈发清晰,顾罹也会在某个瞬间与自已斗争。
6岁前的他为那女人争辩,她只是失去了她的挚爱才就此堕落。
但这让6岁后的他更清楚明白地坚定了一个事实——
那女人不爱他。
即便如此,他也仍旧在每个夜晚反复挣扎。
挣扎着回忆,挣扎着怀念。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但人死了,反而奇迹般地让人想起她的好来了。
顾罹忍不住想,真贱。
转眼,这样的生活过了足足一个月,顾罹逐渐适应了现在的一切,每天按时上学放学、吃饭睡觉,没什么特别的。
最近他跟顾若若在一起吃饭的时间多了,小家伙的话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多。
每天小嘴叭叭的跟顾罹分享在学校的趣事,讲课堂上画的画、讲她的好朋友、讲她最喜欢的老师。
有时候连饭都来不及吃,只能让刘叔拿着勺子和碗追着喂。
顾罹也试着喂了几次,没想到小家伙一高兴,话更多了。
至于他和温胖子,维持在了一个不咸不淡、刚刚好的位置。
顾罹默许他跟着自已,于是这生活就变成白天在学校听温庭旭叨叨,晚上回家听顾若若叨叨。
顾罹偶尔也对自已产生了怀疑。
难道因为质量守恒定律,自已话少,周围人就会话多吗?
当然,这个问题并没有人可以解答。
就在顾罹以为日子会暂时这样平淡地过下去时,意外来了。
顾罹被老师叫去帮忙,放学晚了,离开学校时大家几乎都走光了。
他拎起书包就要去坐公交,却在路上碰到一个奇怪的人。
那是个小孩,上衣裤子都好好穿着,只是黑一道、灰一道的,看上去着实狼狈。
至于个子,不过才到顾罹的胸口。
顾罹远远就看见了他,见他低着头,连路都不怎么看只是闷头往前走,觉得有些奇怪,暗暗往边上靠了靠。
但不好的预感总是很灵验,两人擦肩而过时,那小孩直往顾罹身上撞。
顾罹皱了皱眉,感觉到了什么,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小孩在那一瞬间露出慌乱,手试图挣脱却发现挣不开,气得跳脚,“你干什么!”
顾罹冷冷地看他,“我还想问你呢!往我身上摸,你是想干什么?”
见他心虚,冷哼了一声,“手脚功夫都没练好还想当扒手啊?”
小孩被顾罹的话气到,但力气根本比不过,只能张嘴咬上顾罹的手臂,还用眼神警告着顾罹,好像在说“你再不放开,我就咬了”。
顾罹嗤笑,有些不屑,但另一边也在想:这小孩还不算太坏。
咬是咬了,却没用力,他也不介意手臂上沾点口水,回去洗洗就好了。
顾罹松开他的手臂,“你多大了?为什么在这里?家人呢?”
小孩还有胆子翻白眼,“这都看不出来,我没有家人!”
见顾罹不说话,又补充解释了一句,“我妈说养不起我,把我丢了!”
语气里没有难过,反而理直气壮的,好像这是一件多么稀松平常且值得称道的事。
顾罹在听到的那一刻却愣住了。
一种名为同病相怜的情感在心中蔓延,他下意识将那小孩与自已划上约等号。
他盯着小孩看了一会儿,都把人家看得不自在了。
小孩手足无措地摸摸头,说着“没什么事我就走了”,转身要离开,顾罹却又拽住了他,从口袋里拿出100元面值的红钞子递过去。
他面上还是冷的,手上嘴上却很温暖,“拿着。”
小孩也有些迷茫,没想到真给他撞得爆出金币来。
他把那张钞子随意折了几折揣进口袋里,盯住那个已经走开几步的背影,犹豫了半刻便跟了上去。
顾罹也不知道自已那一瞬间的同情给他招惹来什么,他只是注意到那个小孩跟过来,皱起眉头。
“干什么,再多可没有了。”
但小孩没应声,顾罹便以为他不信,把裤兜都掏出来给他看,“真没有了。”
小孩的眼睛黑亮黑亮的,只是一个劲儿的盯着顾罹,也不说话。
顾罹只能放弃,撂下一句没什么杀伤力的“别跟着我”,就转身走了。
大概顾罹也没想到那小孩会那么执着。
他走几步,那小孩就跟几步。
显然两个人的速度不对等,小孩发现跟不上顾罹,就会小跑一段,好维持住两人之间的距离。
顾罹见甩不开,无奈了。
怎么回事,总不能讹上自已了吧?
他心有忐忑地上了公交,见那小孩还真的跟了上来,一时间有些郁闷。
小孩闷头就往车里冲,但司机却把他拦住了,“哎!你是哪家孩子?”
周围坐着的一些大人也好奇去看。
小孩有些脸红,抬手一指就指向了顾罹,司机的目光便跟着找过来。
顾罹心说不好,顶着众人的视线,有些头皮发麻。
怕事情变得更复杂,他只能吃下这口哑巴亏,把小孩拉到自已身边坐下。
这下他算是明白这小孩的意图了,心也凉了大半。
顾罹很认真地掰过小孩的肩膀,直视着那双透着单纯的眼睛。
“你跟着我也没用!我养不了你的,小屁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