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人间四月
第一卷 吞象
人心不足蛇吞象，贪心不足吃月亮。
北方四月初倒春寒，三月末中午还十八、九度，早晚再冷也不过零上五六度气温，可这刚四月突然就降温，搞得早上出门人连忙回家找秋裤穿，这其中一定不包括春城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副支队长奎宿。
前脚迈出楼道冷风袭来，奎宿就被灌个透心凉。草！昨天穿半袖还热呢，今天这加个外套都不好使，奎宿看眼时间，折回去再穿个秋裤上班就一定迟到，“嘶哈”一声耸耸肩上车，谁知屁股刚坐在驾驶室皮椅上，瞬间凉他一激灵，草草草！！这特么屁股拔凉，要有痔疮估计都得拔犯喽！
奎宿家离市局开车只有十五分钟路程，他每天都是八点十分准时下楼，中途有三个红绿灯，最长等待时间是90秒，春城就这点好，即便是早高峰一个红灯之后就能通过路口，所以我们奎副支队长全年无迟到记录，当然非特殊通知也从来没有早到记录，本着踩点刷脸原则遵守纪律。
有多踩点呢！每天他那个离正门最近的4号车位要是被人占了，他多走两步都兴许就迟到！但市局就这点好，外来车辆不允进出，领导都有专职司机不与他抢这个最近车位，其它人也都知道他习惯，就这样平常4号车位不论多晚都空着，孤零零等待着这个踩点人的爱车。
奎宿每天都会路过护国寺，今天在这路口等红灯时扫见街尾那处闲置多年老宅，有人在挂牌匾，他只是匆匆一瞥并没有在意，到单位发现平常空着的4号车位被人占了，叼着烟奎宿嘟哝一声：“干滴漂亮！”
连忙把车停在门口，进去先刷个脸再说。
门卫老于看见他匆忙进来又匆忙出去，忙问：“奎队，有任务么？”奎宿没回头只是摆手，“没事儿，我去停车。”
市局办公楼周围车位怎么也得百十来个，他绕大半圈停在后门位置，叼着烟缓慢朝前门电梯间走去，路过大堂老于看见他有点歉意：“奎队，这不知道是谁占你车位，我一会儿盯着提醒他一下！”
奎宿笑着摆手，“啥是我的，画了线就是大伙的，平常都照顾，我一大老爷们总不能恃宠而骄吧！没事儿，你忙你的，不用放在心上！”
眼见电梯打开，奎宿忙将剩下半支烟熄灭，又挥了挥身上烟味后上电梯。
这车位插曲并没在奎宿心中激起波澜，他平常大大咧咧惯了，电梯上行时有许多同事，见面难免打声招呼。
市局许多新来女警都喜欢每天早晨在电梯间等着八点半电梯，这个时间段可以看到奎副支队，那个身高一米九，发色浅淡有些自然微卷配金丝边眼镜，每天踩着点到单位中年帅大叔。
就连他每次掐着未抽完烟熄灭在进电梯间前垃圾桶，都成为市局女同胞们评选市局最美风景线top！当然细数这也只能排第三美！
第二是奎队在年终聚会酒桌上与同事豪迈拼酒，把人喝趴下！奎队不走板不走样背起同事送回家！那叫一个帅啊！！第一是奎队给大家开会做案情分析，那个冷峻！那个带劲！与长相斯文秀美成反差最带感！
擦擦口水！
总之，奎队那狭长眉眼配上薄唇，高挺鼻梁配微卷发有些混血气质，再加上金线边眼镜，妥妥的禁欲系大总攻，迷倒市局所有腐女和迷妹，谁让他不近女色，大家只能分析奎队外头八成是有男人，不然长成这样怎么一枝桃花都没有，连桃色都没漂过。
奎宿总是自嘲，沉迷于工作不能自拔，根本就无心恋爱，劝退四面八方给他介绍对象的七大姑姑和八大姨姨，以及个别同事。
本着不与单位同事处对象原则，毕竟这要是结婚，岂不是24小时除办案两人天天在一起，那多腻歪啊！他收到情书一律不看不回不管不问！
出电梯就看见吕程在那边同年轻小伙子讲话，吕程这大姐又烫头了，奎宿看见她新发型眼眉真跳，吕程也抬头看见他，笑着对身边小伙说：“看吧，我就说吧，奎队那就是咱局时钟上的分针，与单位那是非八点半不能重合的关系！”
见吕程这样和别人介绍，奎宿那嘴欠毛病还真就没忍住，“大程，你这样介绍我不好，你这算诋毁我敬业精神，熟归熟我一样会告你诽谤！”
吕程听见奎宿叫她“大程”立马嫌弃看奎宿，“奎队，商量一下呗！你能不能不拿渴望里那一套对我，我一个小姑娘，你叫我‘大程’好听嘛？你、你收起你那深情眼神，你又不抱孩子！”说完又凑到奎宿身边小声道：“这我师弟，你最好给我留点面子！”
奎宿左眼眉梢挑的更高，向上轻推眼镜眸光一闪飘向那个年轻小伙子，“哟~啧啧啧啧、你哪毕业来的？还有这么高质量的师弟？啧啧啧啧！”奎宿连啧了好几声，还不忘记贼兮兮瞄几眼吕程。
那个劲儿怎么形容呢，在吕程眼里那都不赶农村好老娘们，她依旧嫌弃看着副队，心道：得、又赶这大仙下来神儿了，唉！
帅气小伙明眸皓齿，眼里都盛星光，周身带着窗边光辉洋洋洒洒朝奎宿走来，手一伸：“队长你好，我叫徐秀桃，和师姐同校毕业的，第一天来报道！以后还请队长多指教！”
奎宿一愣，随即用他那一脸算计又好像算不太明白目光看吕程，吕程更是用她那连十以内乘除法都掰扯不明白的目光回应他，然后像个发条断掉木偶硬生生点头，“嗯！我学弟，刚跟人事那边领回来的，到咱队今儿第一天上岗！”说完她背对着徐秀桃朝奎宿努努嘴，意思是你愣着噶啥，说话啊！一副老娘尴尬癌都要犯的嘴脸！
奎宿被她这紧张劲儿都给逗乐，“呵~别说啊，好事儿！咱队好久不进人了，不错！不错！”说完轻拍徐秀桃肩膀，“让大程好好带带你，我代表……”他伸长脖子找支队长，扫了一圈发现人不在，“呃……我代表咱们支队欢迎秀桃儿到来！”
吕程轻揉眉心，奎宿这个大老粗，别人叫师弟名字就透着一股子江南秀气，他开口就是“秀桃儿”，吕程扫了眼师弟，怎么就感觉让他喊出一脸毛了呢！
唉……
“那个？啊？”奎宿意思是队长呢？
吕程晓得他要问啥，“队长开会去啦，不出意外的话，这会儿应该是接受‘君恩’呢？”说到这吕程轻叹，小声道：“八点就来了，这都半小时了，还没出办公室呢！目测这会儿骂到脚脖子！”从头开始骂。
城中老宅区富豪花园大火造成两人死亡，引发社会各界关注，上头催着早日结案，而下头提供证据显示这不是意外引发火灾案件，队长高小伟挨骂估计也是因为这件事，奎宿深吸一口气，“也不知道老高脚脖子够不够用？”
“老高不够你倒是给他送一截去啊！”吕程翻个白眼，这个时候还能打趣讲笑话的只有奎宿，她抬头看徐秀桃，对方正饱含着深情望着她，似乎在等待安排。
“我脚脖子太细跟老高不合牙！”
吕程瞪奎宿，冲徐秀桃轻声道：“走吧，我带你去办公室那边和其它同事打个招呼，徐秀桃腼腆点头，又望眼奎宿，“那、奎队我和师姐先过去了。”
奎宿觉得这个小子很乖，一看就是那种顺风顺水长大孩子，眼里没有波澜与苦难，对领导必恭必敬，对师姐更是百般……百般柔情？不该是百般听话、或者是懂事么？他凝视这两人背影，有那么两三秒，还是没忍住，“大程！”
吕程停住脚回头不解看他，“奎队？”有事儿？您说话啊！
谁知奎宿那个欠嘴的劲儿这会全无，他朝吕程招手示意她过来，吕程看眼学弟，示意他等一下，便朝奎宿走过去，“队长，怎么了？”
奎宿看着不远处的徐秀桃轻咳一声，低头道：“你昨天相亲去啦？”眼神里充满好奇啊，吕程觉得家里邻居大姨打听她有没有对象，和奎宿这死出一模一样！
“啊，相了！”吕程面无表情的回答。
奎宿长出一口气，“又是不行呗！”
吕程抬头不着声色瞟眼奎宿，“咋的？这样的结果你们不应该早就习惯了么？”
奎宿强忍住不笑，最后还是没忍住，“不行就不行呗，烫什么头呢？”
吕程听见不太高兴，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咋地？不让！”她都把烫过卷发梳起来尽量不被发现，不管咋说也是个警察，顶着一脑袋羊毛卷上班有损形象的事她不干。
奎宿望向远处徐秀桃，再低头看吕程那揪成小揪卷发，轻笑道：“你别说，你这头发烫的让你少走二十年弯路！”
吕程一脸疑惑看他，挑眉问：“怎讲？”她感觉眼皮轻跳，女人预感通常很准！
奎宿憋着笑颤悠说：“好像50多岁，真的！！你咋想的啊！”他又瞄眼徐秀桃，“跟学弟一起走，不显老么！”表情欠的写满“告诉你的都是好话”！
吕程心中早已经对奎宿竖起中指，她知道奎宿打招手开始，就没憋好屁！“既然我都少奋斗二十年了，来吧！叫老姨，我不介意有你这么个大个侄子！”
全单位她和奎宿认识时间最长，年纪相同、性格相像，本来应该是市局最被人看好一对CP，却从没有过感情上的默契，向来都是互相伤害！生生把CP拆成了XP——整个掐架组合！
吕程眼中奎宿这人可能命里就不带感情线，但凡是个女的，哪怕是只母猫都能和他处成哥们、铁子！奎宿这个二半槽子！！
他不单身谁单身，该！就是因看不惯奎宿这个装犊子劲儿，吕程才想拼命脱单，必须早日甩掉“市局二圣（剩）”这个帽子，但凡与奎宿沾边吕程牙根都痒，真不愿意和这个妖怪面对观，不想跟这个傻子肩并肩！
她不知道，奎宿也是这么想的！一脸桃花眼看她，感觉她脱单指日可待。
一日之计在于晨，这些小插曲并没有阻止奎宿开启一天工作频道，坐在办公室里，冷峻的脸除镜片反着冰冷光，再没有其它表情，富豪花园火灾现场报告比对照片。
按下内线电话：“老刘在不？我叫他查的资料查到没？”电话那边只听手下大声喊：“老刘！老刘~~~”奎宿将电话拿开半米远距离，大刘这嗓门他就多余打电话，隔着门都能听到他那高八度宏亮声音。
“奎队，老刘下楼了！我叫他一会儿回来找你？”
“叫他把我要查资料带来就行。”看时间，老刘这个点该是在副局长那蹭茶喝呢，他可能想顺道看高队被“君恩”给浇成啥样，用不用递把伞啥的。
一边用手指有节奏的敲着桌角，一边盯着门口，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
富豪花园是城中比较老的高档小区，二十多年前房价就高于其它小区十倍，还大多是别墅和洋房，在这里住人是春城最早先条件较好的人，这次火灾就发生在肖家别墅。
死者肖佩玉与妻子许娴二人被烧死于家中，两位老人60多岁无儿无女，现场分析是用电不慎引起火灾，可是肖佩玉和妻子尸体一个在卧室，一个在客厅，火灾被人发现是凌晨两点，两个人如果都在卧室还说得过去，发现尸体时一个在卧室一个在客厅，那就说明他们并不是入睡后被浓烟迷晕，住别墅人因为电火被烧死于家中，多少有点勉强。
看到火灾结论时，奎宿第一个提出质疑，疑点重重结什么案结案！
当然，他是逞一时勇，高队直接火葬场！
因为案件一直不结，市民的舆论就不断，所有上头下头的压力都在高小伟身上。
富豪花园在春城基本就属于上一代人权力与富贵象征，在这发生火灾本就引起公众注意，特别还有人被烧死，这个案子一时间在春城发酵起来。
什么事情一旦上网，那就无边无际、不可控制。
咋说呢！网友的嘴那就是催命的鬼！
有人说烧死的是当年江湖大哥，死对头坐牢多年后出狱来寻仇！不是流氓变好了，是流氓变老了！老到家里起火都跑不出房间！
还有的说是这家老太太参与非法组织修炼，自已纵火为了能早日得道成仙！老头算赠送的！为什么不是老头修炼呢？老头主打一个陪伴啊！
更有人说这是一段多年前三角恋情，两人现在无儿无女，实则老头在农村孙子都十多岁！老太太一生气点火把房子烧了，不为别的就为和他同归于尽！这些年丁克，最后只克自已而讨个说法。
……
听到这满天的流言蜚语，奎宿心底是一个大写的“服”啊！死者为大，估计去世两位老人都不知道在这人间还有这么多故事，知道怕是棺材板子都盖不住。
办公室的门被打开，进来的却不是老刘，奎宿依旧是目光冷冷打量着来人，发觉奎宿神情不太对，徐秀桃抱歉道：“那个……奎队，我敲了门的。”
意识到刚有些失神，奎宿笑道：“没事没事，别紧张我没那么多规矩，刚在想事情。”
他的话缓解徐秀桃紧张，连忙上前几步将手中资料递过去，“刚刘辉前辈让我拿上来给您的。”
奎宿从烟盒里抽出烟叼在嘴里，又不忘记将烟盒递到徐秀桃面前问：“抽烟么？”徐秀桃忙客气道：“我不抽烟，谢谢您。”
奎宿看着他一脸青涩又客气的样子，低头笑着说：“不抽不抽吧，不是啥好东西。跟我不用拘着，你跟大程一样，叫我老奎都可以，至于老刘不用前辈前辈的叫着，他把资料递给你，你就没事儿跟着他学学，喜欢就叫声师傅，不喜欢就喊他老刘！他不带有意见的。”
徐秀桃连忙点头，“刘师傅和高队走了，说是有个会得去开，急着叫我把资料拿来。”
奎宿本来想点烟，听他这样说抬头问：“高队那边完事了？呵呵……看他气色如何？唉、你看不出来吧，算了。他们说没说开什么会啊，这么着急？”
“高队还好，临走前嘱咐您专心办案，市里紧急会议他带老刘去应付，那边要求分管局长和队长都去，高队说挨骂的活儿他经验丰富，就不用你们去了。”徐秀桃学的有板有眼，奎宿仿佛都能看到老高那摆手让他回去的样子，叼着烟楞是没点从嘴里拿出来。
“怎么寻思当警察的？可别跟我说除暴安良为人民服务那一套啊！太虚。”
徐秀桃既定台词被否，神情明显一顿，“呃、就……”
奎宿看他还必恭必敬站着，指着面前椅子，“坐下说，整那么紧张噶哈。”
徐秀桃自然不敢再夹咕就坐下，“上学的时候遇见抢劫的，对方一亮刀子我就怂了，特别害怕。然后、被一个警察救了，就想着长大也要像她那样。”
徐秀桃低下头，“就也没有什么多伟大的想法，就希望有生之年可以和当年救过自已的人站在一起，哪怕只是肩并肩就觉得很满足。”他目光灼灼，似往事在眼中如走马灯般转过。
奎宿看徐秀桃垂着头仿佛若有所思，不忍心打断，猛抬头看秀桃片刻。
徐秀桃被他盯的有点怵，才笑道：“你别说，为实现愿望而努力，不错小伙子！”继续低下头翻看着资料，在往来账目上看到些端倪，可能是老刘知道他要问什么特意做标注，他伸手将资料递给对面秀桃，“富豪花园的大火，有什么看法？”
奎宿问正事，徐秀桃立马来精神，“我今天刚来，外界传言很多，不敢擅自下结论。”
奎宿见他两眼冒光跃跃欲试样子忍不住轻笑，“什么专业？”
“呃、刑事科学技术……”徐秀桃声音有点小。
“怎么不和你师姐一样学侦查呀？”奎宿成心逗他，徐秀桃哀怨，“家人不让。”
“哈哈哈……哈哈，还是个孩子嘛！”听见秀桃回答，奎宿终于还是忍不住笑。
“看看这个。”他将手中的材料递给秀桃，徐秀桃拿起来迅速的扫几眼，边看又边抬头看奎宿，寻问道：“富豪花园死者是肖佩玉？这个许娴是他的妻子？”
奎宿点头后又徐秀桃继续说：“这个唐果？”拿起老刘做潦草字迹辨认半天，“要去查查这个人吗？好像她的店铺就护国寺附近，现在就去吗？”
奎宿抬着下巴垂着眸扫着对面年轻人，徐秀桃无畏抬头看奎宿，“奎队？”
奎宿起身冲秀桃说：“老刘不在，走，带你去查案。”
两人风一样旋到电梯间，后面吕程喊他们俩，“老奎，你别是带秀桃查案，证件那边没出呢！你又不穿制服！！”当然吕程提醒不是一点用也没有，电梯关上门只剩下一脸茫然秀桃盯着奎宿，“我、这是不是不合规矩啊。”
奎宿拍着他的后背说：“我带着证呢，走吧。”
两人来到正门前，秀桃掏出车钥匙，“奎队坐我吧，我车离的近。”奎宿摆手说：“不用，我们有车补，坐我车，就是需要多走两步，今天车停得远。”正说着，只见4号车位上车灯闪下，奎宿转身看他，楼里门卫老于小跑跟出来刚要说话，被奎宿抬手制止。
奎宿这才仔细看4号车位上的车，是台不错进口车，冲秀桃说：“车不错，就是太费油，坐我车吧，我路熟。”
徐秀桃不好再和奎宿谦让，只好快走几步跟上他，歪着头说：“我一早来发现这周围车位都满了，刚好这个位置空着，奎队你说我是不是点儿挺高。”
奎宿单手开车，烟盒都拿在手里想吸烟，想到车里还坐着个不吸烟的小鬼忍住，笑道：“嗯，点儿确实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