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走廊里，肖锦程不耐烦签着医生拿来的单据，习惯性将烟叼进嘴里。
“这里不可以吸烟。”在医生的提醒下，他更不耐的将烟扔在角落。
“是不是签完这些就没事了？”肖锦程对于一来医院就被主治医生拦下签这签那的单据搞得心情很糟。
“你母亲的情况不是很乐观，建议多陪陪她。”医生好心提醒。
肺癌晚期的患者，放化疗真的很痛苦，这个所谓的儿子似乎每次来医院都得很急，匆匆来签个字，和患者说两句话又匆匆离开，连医生都不禁感叹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肖锦程用签字笔划了划头皮，嘴角一扯的问：“她这病还能活多久？”
“呃？”医生有点茫然，从确诊那天就告诉过他，肺癌晚期已经出现扩散症状，最多也就两三个月，他这一问好像希望早点结束一样。
沮锦程摆摆手，“唉算了，我进去看看，还有要签的吗？”
医生看了一眼角落中被弹在地面上的烟头，长出一口气，“没了。”毕竟在这样的生死场，她见过的薄情远不止于此。
一进病房，屋内就冲过来一股热浪，混杂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液味道，还有就是乱七八糟的味道。
毕竟是四人间，患者加上陪护，进进出出的人有许多，环境不算太好。
即便这样，肖母看到肖锦程时眼睛还是一亮，护工一见肖锦程来了，将肖母的病床摇起来后识趣的起身去洗衣服。
这样的环境肖锦程一秒也不愿意多待，肖母的气息有点弱，数月前她还能因为儿子赌钱屡劝不止大骂他一顿，如今却是连骂也没有力气。
她颤抖的手摘下氧气罩，似乎想说什么，病痛与心痛折磨的她憔悴不堪，却只能无奈的躺在这里，度日如年。
最后她还是气息微弱的问：“签字了吗？”
“嗯。”肖锦程点头，母亲眼中的泪光让他有些闪躲，对母亲他是有点心虚。
今天医院打电话，说是母亲拒绝继续放化疗，叫他过来签字。
“为什么拒绝治疗？这点钱我还能……”肖锦程看着母亲，又将目光转向了旁边，一把拉上了隔帘。
低声的说：“这点钱我出得起。”
肖母摇摇头，气若游丝，“我疼够了。”
她看着儿子觉着有点忍不住，这里是医院，不像之前在家里，能和他大吵大闹，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
对于肖锦程，她是喊不动也管不动了，一手惯大的孩子，这恶果终究还是自已来承担。
或者，这里还有肖家大伯的功劳，肖母躺在床上，后进来的护工见她呼吸困难，将氧气罩为她重新戴好，肖母目光停留在床尾，她没有抬眼再看儿子一眼，直到护工为她将床降低，她才慢慢的闭上眼睛。
肖锦程觉得没趣，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病房，他看不见母亲闭上眼睛时眼角缓缓落下的眼泪。
他是一个被宠坏的孩子，从小到大，他眼中没有别人，只有自已。
肖锦程出生时就是全家的希望，父亲肖佩贤只有一个哥哥，早年就被诊断不能生育，原本肖佩贤夫妇也有再要个孩子的打算，谁知肖佩贤却在清缴一笔面粉欠款时，开车发生侧翻而客死他乡。
本来就将肖锦程视如已出的大伯肖佩玉，一直觉得弟弟的死是为了家里生意，他用对肖锦程母子加倍的好来缓解这份愧疚。
肖锦程这嚣张与不懂事性格，一半来自母亲的溺爱，还有一半来自大伯的偏爱。
孩子的世界里，如果没有人教他是非对错，那他真的就不分是非对错，老话说惯子如杀子，在肖锦程的身上，这话应验了。
在别人还上学的年纪，他学会的是打架逃课，在别人努力赚钱的时候他早已经躺平，凭借大伯家的财力，硬是将他送进了职大。
肖锦程也是一点没辜负他大伯的期望，整个大学期间，把学校的纪律恨不得违了个遍！肖佩玉为了让这个侄子顺利毕业没少搭钱。
这个磕磕绊绊毕业的孩子，一毕业就面临失业，万般无奈之下肖佩玉开始带着肖锦程经营面粉生意。
随着肖佩玉的年纪越来越大，加之经营的方式方法过于老旧，他再也跟不上市场经济，而肖家唯一的接班人更是每天沉迷于酒色，他这个暮年老人再也扶不起来这个侄子。
当肖锦程第一次因为高利贷找到肖佩玉时，他没有拒绝，拿出积蓄轻松的为肖锦程还上了高利贷。
可是肖佩玉万万没想到，就是他的不拒绝，肖锦程觉得花钱如流水有了仰仗，换来的竟是无休无止债务。
面对这样的儿子，肖母在一次又一次被高利贷追债的劫后余生中，哭着对肖程程说：“你这样，哪里还像个读过书的人！再这么赌下去，你会害死全家的！”
“锦程，你如果不戒赌，大伯怕是有一天也无力负担你的赌债！”肖佩玉的良苦用心，肖母的苦口婆心，根本就劝不回一个疯狂的赌徒，也激不起他心中一丝愧疚。
从小到大，肖程锦被惯坏了。
肖母从未想过她一语成谶，当听到肖佩玉家发生火灾，夫妻二人都死在家中时，她在医院里，身体颤抖的比任何一次高利贷上门讨债时还要厉害！
万念俱灰的她开始放弃治疗，早已经是肺癌晚期，肖母在这世界上活着的每一秒都是痛苦，或许她就该如此痛苦，该用这痛苦为自已的儿子还债，可惜她的能力有限，能做的不多。
“要是睡不着，我扶你出去晒晒太阳吧？”护工的声音在背后传来，肖母回头看向角落里的病床，护工也跟着回头看着另一张病床上的丈夫，淡笑道：“他睡了……”
说是太阳，其实已然接近黄昏，肖母无力的垂在轮椅中，看着远处的残阳，似乎有余温却不足以支撑苍白的世界。
护工是她同病房的患者家属，老伴患了肺癌急需要手术，两人攒了一辈子的钱交押金，两天就用光，更别提手术费，女人哭红了眼睛，老伴安慰她说这病死不了人，让她收拾东西回去还得赶上今年的春耕。
正是这一天，肖母在颤抖人生中看到另一个颤抖灵魂，她将自已的住院押金转给了他们，又把她仅剩的存款一并给那对夫妻。
“这些是我儿子的赚的钱，他很忙，没有什么时间来看我，你就做我的护工吧。”
护工的老伴手术很顺利，他一天天的好转，说是下周就可以出院回家，肖母很羡慕，却还不忘记嘱咐女人，回去后别让他下地干活，地让孩子种吧，大病初愈需要休息。
“大姐，我不回去，我留下来照顾你，你就是我们全家的恩人。”女人朴实的说。
肖母笑了，好像这话她曾经也对肖佩玉老两口说过，但是她却忘记是什么时候说过，是第一次肖佩玉为儿子还债，还是当年他奔走学校托人找关系为儿子打点，就希望他能顺利毕业有个好前程。
前程这两个字听起来好远……
那天夜里，肖母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见肖锦程小时候很淘气又调皮，每次去大伯家都淘的不成样子，她还记着那时候佩贤还年轻，抱起调皮的孩子说：“臭小子，看你这样，好像你爸妈都没念过书似的！”
佩贤……
我好像做错了，可是我忘记从什么时候开始错的……
锦程第一次在学校里欺负别人家的小朋友时，我不该求助大哥，不该去找人家私了；他没有工作时更不该让大哥收留他，任由他在公司里胡搅蛮缠……
或者，我发现他赌钱欠下高利贷时，就该选择报警。
如果有当初，就不会害了大哥一家。
佩贤，我的错已经无可原谅，也无可挽回……
